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参加高考。考场在小城最繁华的淮海路二中。

　　高考前一周，我们拿着准考证带着铺盖卷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毕业了。

　　那时候的学校，好像都不提供高考期间的统一交通食宿，赶考的我，住哪呢？

　　7月6号下午，我妈从地里赶回来，和我一起乘车到市区入住相山宾馆。那应该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住宾馆。负一楼，半截窗户可透淮海路上的阳光和车马声。步行五分钟即可达二中考点，实在方便。房间里两张木头单人床，床上铺着草席，一枕一毯，天花板上一吊扇。当然是睡不着的。吊扇吹着热风，起来擦两次席子，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天热不是事，心里有事才真是事。

　　第二天上午，我妈把我送到考点就回家了。家里急着插秧。我爸和我妈已经是吾乡罕见的把丫头片子的教育当回事的爹妈了。刘庄外有煤矿的塌陷湖，还有一条算是波澜壮阔的龙河，是皖北地区罕见的可种植水稻的村落。节气搁那儿呢，农事怎可耽误，一家人的生计，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一样马虎不得。

　　接下来的两个晚上，睡得如何，几顿饭吃的什么，我都不记得了。提到高考，印象最深的，是监考老师的白裙子。

　　监考老师有三个，并且每一场都会轮换。那些监考老师美丽又时尚，并且，大多穿着白裙子，白色细高跟鞋。裙裾飘飘，鞋跟笃笃，似诗歌的意象，在每年的高考季，让我回味不已。

　　我学习还算没偷懒，但高考题肯定也不是每题都会。抓耳挠腮的时候，咬着笔杆皱眉的时候，听听监考老师的高跟鞋声，再看看监考老师漂浮的裙边，舒缓又享受。把眉毛拧成川字，不如听听高跟鞋和水泥地敲击的脆响；耷拉着嘴角苦瓜着脸，不如看那白色裙边和朱自清笔下的荷叶如何仿佛——高考作文的灵感，根本无法全部预见来自何处，为什么不能是考场上的灵光一闪呢，为什么不能是赴考路上的一花一朵呢，为什么不能是失眠之夜的汽笛或鸡鸣狗吠呢……大约监考的时间太长了，老师们画地为牢地站着坐着实在难受，她们为什么就不能在考场里活动一下呢。

　　思考真正发生的时候，不要说走路，就是骂街也打扰不了。我们积累的作文素材里不是都有那样的故事么，谁谁认真起来忘记吃饭睡觉了，谁谁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把手表煮了吃了，领袖还到闹市读书锻炼专注力了。看来，素材是素材，实际是实际，也难怪旁观者都要批评考试作文的假大空了，因为无法在生活里实践。

　　那时候也没什么投诉之类的，大家都很和谐。考前的夜，蛙鸣依旧、车水马龙依旧、农事依旧，一切依旧。前几年，有考前小区追杀青蛙的新闻，希望今年不要再有吧。

　　关注是好事，关注过头就不好了。现在，睡不着给换枕头，拉不出给换茅坑，可既然无法保护一辈子，那就不要过度保护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