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先生的小说很少有太长的,茶余饭后抑或枕边寐前,翻看几页,却是余韵萦绕,让人回味悠长。他曾写有一篇关于交友的小说《鉴赏家》,不到四千字的篇幅,两个人的故事,情节也很简单,依然散文化的笔法,却让人读后唏嘘不已,感叹不论是艺术里还是生活中,那种人性至纯至真之美。
小说的人物极简。只两个主要人物,小城里的画家季匋民和卖果品的叶三,一个儒雅、一个平俗,日久天长却是心心相通,艺术和生活相融。画家一年四季作画,看不惯名士文人的高谈阔论、虚情假意,所以少有应酬;卖果子的四季八节贩果子卖果子,四时之鲜的果品先给画家送来,也常看画品画,彼此闪现出默契的火花。我倒觉得,两人应是雅俗合一,叶三是另一个季匋民,是烟火气氤氲里的“画家”。
小说的风情极美。仅是写果品,就令你大开眼界。什么样的果品好,什么样的果品次,给我们挑选精品果子提供了经验。特别是四季之品,交代得更细致,春天的“棒打萝卜”、香白杏,红的像珊瑚、白的像玛瑙的樱桃;夏天各色的瓜,还有鲜菱、鸡头、莲蓬、花下藕;秋天的马牙枣、葡萄、金橘、福州蜜橘,仅梨就有好几种,河间府的鸭梨、莱阳的半斤酥、“黄金坠子”的甜梨;冬天的栗子、山药、百合、碧绿生鲜的檀香橄榄……看得人不由唾液暗溢,仿佛齿颊留香。
小说的情感最真。叶三是平庸粗俗之人,虽不会画画,可他会看会品,懂得画里的意思,懂得画家的心思。画紫藤,他知道紫藤里有微风;画老鼠,他知道老鼠是顽皮的小鼠。他还能指出画里的缺陷,“红花莲子白花藕”,画家画的不是墨荷,应是白莲花。因为画家极爱“扬州八怪”之一的李鱓,他还用四张不菲的“苏州片”,换来四开李复堂的册页,送与画家。他喜爱画家的画,除了画家所赠,他连画家的废稿也精心收藏了。他就是喜欢,他不卖画,画家生前不卖,画家死后更不卖,日本人辻听涛辗转而来向他购画,他不卖,给多少钱都不卖。最终,他也死了,儿子们遵照遗嘱,把画家的画和他一起装进棺材,埋了。
其实,汪老何曾不是善待善交贫贱朋友之人,他生活中的交往不仅有文坛大家、艺界精英,也有名不见经传的文学青年。汪老的家中常有慕名来访者,他对待年轻人从不见外,有时候和他们谈到子夜,大院门关起来了,年轻人翻铁栅栏出去。他在被补划为右派,下放农科所劳动的那两年,日日与平民百姓真情相交。正如他的另一篇小说《徙》里的谈甓渔,“无贫贵贱,三教九流,贩夫走卒,都谈得来”。
是啊,与贫贱之交情最切最真!所以汪老的作品里总是洋溢着俗世里的大爱与大美,让我们津津品咂,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