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汪曾祺别集》分集《故里杂记》二校,其收录的《故乡的食物》篇里,有《焦屑和炒米》一文。三十三年前,我因此文中“暖老温贫”四字缺失,写信给汪老,他在回复我的信后面说:“有时间盼望你来信谈谈高邮的现状。”记忆里,我并没有再给汪老写信,要问原因,力有不逮吧。现在,再读《故乡的食物》,结尾那句“炒米和焦屑和我家乡的贫穷和长期的动乱是有关系的”,让我很是感慨。
新中国成立70周年,汪曾祺和我的家乡高邮,人民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为富裕中国的百强县,解放前贫穷生活里的“暖老温贫之具”、战火动乱之中应付饥馑的焦屑,年轻人还知道它们吗?作为《故里杂记》的编辑,我难免会有这样的疑问。
意外的是,焦屑和炒米,在高邮开元名庭大酒店的自助早餐里竟有遇见。金灿灿的炒米,焦黄的焦屑,盛放在考究的密封罐里,供客人佐餐用。不能不赞这家旅游酒店的细致和体贴,虽是作为地方风味小吃放在那里,特意竖了块小小的名牌让人一目了然。我一挨近,服务员就过来介绍,这是汪曾祺写过的故乡食物,用开水泡了吃,还热情地将保温瓶拿过来给我。
这两样食物于我,也是有惊喜的,我用开水分别泡焦屑和炒米。炒米,放小碗里宽宽的加水,泡至松软;焦屑,加开水后反复搅拌,直至无粗粒。“拌焦屑”口感干涩,吃两口得喝一大嘴“炒米茶”顺溜,吃完以后的感觉是“忆苦思甜”了一番。
第二天早餐时我仍然吃这两样。炒米,加了牛奶泡;焦屑,加了泡咖啡的黄糖和煎鸡蛋的色拉油。于是,炒米茶更加好喝了;拌焦屑变得甘甜、醇香、顺滑。就觉得,这样调制的焦屑和炒米,即使从没吃过的人也不会拒绝,说不定还会很喜欢。我向一位陌生的旅客介绍:“这东西,好吃得很!”就想别人也尝尝。
想吃出更好的味道,以为用猪油拌焦屑更好,再一天早餐时,热情周到的服务员竟然为我准备了一小碗。遗憾的是猪油并没有能够让这碗焦屑更香,甚至让我难以下咽,我又调进麻油和不少的糖。
不由得想起小时候馋焦屑吃,双职工父母加班回来晚,会给我们准备干粮,央求给焦屑却往往不能够如愿,父母怕我们拌焦屑时被开水烫伤。可怜天下父母心,怕我们饿着,还要怕我们被伤着。再后来,学校里下乡支农,搞军训拉练,焦屑几乎是我们大部分同学的干粮,吃着,那是一个香啊。
可以肯定的是,焦屑和炒米现在只有特定人群有感情,对这两样东西有历史记忆和切身感受的人,重新见到或者想起,都会给他们带来五味参差的回忆。来我们历史文化名城探访文化习俗的人,读了汪曾祺美食文章想把焦屑和炒米吃一吃的人,又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体验呢?
对现代人来说,焦屑和炒米算不上好东西。现在的小孩,基本上没有想吃而吃不到的东西,大人们也很少饥不择食。食物以精细化和无限丰富口味来调动人们食欲,馋这种生理和心理反应的麻木和迟钝,相应的是满足感和幸福感的不容易拥有。
很多时候,我在想现在“古早味”为人们所珍视的原因。
或许,人们也该“不忘初味”吧?
又想,人该不时地让自己饿一下,辟谷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