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南瓜饼,不是谈美食,也不是讲制作,更不是讨论什么养生,而是回忆一段往事,一件刻骨的、抹不掉的痛苦回忆。
退休了,闲着没事,加入了市自行车运动协会,结识了很多人,也交了很多朋友。协会是按年龄编队的,我自然在老年队。我们有队长、队旗,还有一个俏皮的队名——“老顽童”。
“老顽童”常结伴骑行,远离尘嚣,亲近自然。刚开始骑得多,玩得少,只旅不游,后来也到度假村农家乐,吃土菜、尝新鲜,买些土特产。一位农家乐的老板为感谢我们常光顾,还特意为我们送上了一道菜——南瓜饼。南瓜饼看上去很精致,是烤箱里烤出来的,扁圆的,深红色,热腾腾的,感觉很松脆,还能闻到淡淡的甜香味,柠檬型的。看着那盘香喷喷的南瓜饼,我诧异了。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番瓜,怎么又叫南瓜?我们这里可没有这个称谓呀,肯定又是个潮名,或者泊来的。我索然寡味,1962年的往事倏然在现。
上岁数的人都晓得,1962年是三年自然灾害饿死人的代名词。那时候,田里长草不长粮食,连树木都长得稀疏,光秃秃的。连天暴雨,又发洪水,汪洋一片,田里可行船。“断炊”是常事。“粮断炊,瓜菜代之”。“瓜菜代”是当时的自救口号。番瓜普遍极了,大人小孩都会种,有趣的是“公花套母花”,实际就是人工授粉。小孩学大人状,把公花(雄花)的花柱插入母花(雌花)的蕊心,边插边唱:“公花套母花,一套一个大番瓜。”还真灵,授粉后,花瓣慢慢凋谢萎缩,花托渐渐膨大,坐果了,农民称“打纽子”。番瓜也是要优选的,甜的、大的、粉的瓜去瓤留种,晒干了明年种植。番瓜是牵藤的,十边隙地都能种,矮树和猪舍棚上也都挂满了瓜。
番瓜产量高,又能储藏,从夏秋收摘到储存,一年能吃六个月。一次妈妈带我到大队里劳动,薅秧草。草太多了,秧被埋在草下,几十个人排成行,慢慢向前推进。中饭是大队部供应的,番瓜米饭,每人一份。妈妈带我来薅草,其实就是冲着这顿饭来的。所谓“番瓜饭”,就是番瓜掺米煮的,只见瓜,难得见到米,但能吃到米,也很幸运。老人说——一米度三关。后来才知道,那米是国家的返还粮。 那天吃的是夹生饭,第二天就生病了。先发冷后发热。冷的时候,大伏天晒太阳还嫌冷,冷得牙齿打架。后来发热,浑身发烫,头脑疼得发炸。再后来出汗,热也退了,但第二天重来,循环往复,那滋味难受极了。庄上人说,这是“大老爷”,也称“打摆子”。“大老爷升堂”就冷,热了以后出汗退烧是“大老爷退堂”。他们还说,“大老爷”是怕“吓”的,也可以“躲”。吓,就是趁你不注意,掀你下河;躲,就是到“红人”房里藏起来(产妇的卧房)。这两种办法我都试过,不灵验。后来还是到镇上的诊所里打针吃药才好的。
平生只打过这次摆子,后来再也没有过。也知道打摆子就是疟疾,是疟原虫作祟,但心里总抹不开那个阴影,总觉得是番瓜惹的祸。一提到番瓜心里就犯怵寒颤,害怕“大老爷升堂”。同伴们见我不动筷子,纷纷劝吃,店老板也一旁鼓动宣传。我呢?仍端坐,一副依然故我的样子。
远眺窗外,绿油油的庄稼,如盖的树荫,笔直的马路,纵横的水渠,连排的二层小楼,时装、笑脸,穿梭的私家车……回首往事,感慨万千,“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