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邹强

　　童年夏天的清凉念想，全系在父亲自行车后座那个滚圆的西瓜上。四十多年前，冰箱空调是奢望，连电扇都难得。盛夏灼人，蝉嘶蛙鸣搅得心头发燥，唯一的盼头，便是父亲归家时车后座那抹滚圆的绿影。

　　那时家里条件不好，夏天吃西瓜也是奢望，几天能买个西瓜回来就开心得不得了。我们家住在单位家属院，每次父亲下班回来，我都会欢快地迎上去，看看今天有没有买西瓜。记得那时常见的西瓜，总是深绿皮上嵌着墨黑条纹，皮薄瓤红，瓜籽又黑又大，咬上一口能一直甜到心里。

　　刚从外面拿回来的西瓜摸着是热的。父亲去院里的水井打来半桶沁凉的井水，把西瓜“扑通”一声放进去。“井水冰过才好吃！”他总这么说。我就蹲在水桶边，一会儿摸摸西瓜看温度降下来没有，一会儿又把西瓜按进水里翻个身，就想着能快点吃到嘴。

　　可父亲说，西瓜得等到晚饭后，大院里的人都出来纳凉了才切。我只好强咽口水，晚饭也胡乱扒拉几口，一心留着肚子等那口瓜。天终于黑了，大院里的各家各户都把凉床抬到院子里，我们小孩子躺在凉床上玩，大人们坐着竹椅聊天。

　　“西瓜来啰！”只听父亲一边喊着，一边捧着一大脸盆切好的西瓜从屋里走出来。我们几个小孩子一哄而上，争抢着瓜块。“别抢，都有份儿！”父亲笑着说。

　　这般期盼西瓜的童年，在蝉鸣声中流转了四十余载。当年家属院里纳凉分瓜的梧桐树荫，早已湮没在高楼冰冷的玻璃幕墙之下。后来我们搬进了县城带厨房厕所的楼房。第二年夏天，父亲就买回一台电冰箱，西瓜再不用浸井水了。如今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夏季瓜果琳琅满目，西瓜于我，反倒成了偶尔的消遣。父亲却始终最爱这一口，每次我们回家，他必切上半个，殷切地把盘子往我们面前推：“快尝尝，甜得很！”可我们的口味早已变了，常常只敷衍地拈起一小片。

　　去年夏天，父亲病卧在床，已几日粒米未进，连水都只能勉强沾唇。我端了盘切好的西瓜，想用这微凉的汁水润润他干裂渗血的嘴唇。他艰难地侧过头，就着我的手，极其缓慢、几乎用尽力气般，才吮吸到一点点湿润。他枯瘦的手臂微微抬起，指向盘中剩下的瓜块，气息微弱：“你们吃。”我瞧着那瓜，几乎是下意识地蹙紧眉头，那句“不吃”已脱口而出。

　　前几天，我在超市看见个深绿墨纹的西瓜。买回家浸在冰水里，切开的刹那，黑籽红瓤的模样让我的手突然发抖。第一口咬下去，冰凉的甜意在口中弥漫，滚烫的泪却混着瓜汁淌了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