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陶鸿江
老宅的院墙在一个雨季里坍塌了一角。
那是因为院墙外,一排水杉树紧挨着墙根矗立。大风一刮,树弯成弓似的左右摇摆,渐渐地墙根处开始松动、裂缝,用砖头砌成的空心格图案也时常有砖块掉落。
终于有一天,南院墙有一个角在雨中轰然坍塌。我站在屋檐下望去,墙已剩下半截了,黄沙泥和碎砖片堆成斜坡模样,像被巨兽撕咬后留下的残肢。不一会,墙根下就积了一泓浑浊的水,曾经爬满墙头的牵牛花瞬间也零落成泥。
久而久之,这院墙坍塌处便成了时光的缺口。调皮的鸟雀时不时在此滞留,叽叽喳喳地唱起动人的歌儿。雨天淅沥的水声也从缝隙处传出“沙、沙、沙”的回响。更奇妙的是墙根下,往年散落的丝瓜种竟破砖而出,青翠的叶梢正试图从破碎的泥砖处探出头来。我蹲下来抚摸裸露的泥砖,发现有几株蒲公英也来凑热闹,在缝隙里勾勒出奇异花纹,恍若远古文明的图腾。当秋风骤起时,晶亮的蛛网也在枯藤上跳起欢乐的舞蹈。
下晚班后,我总是喜欢在院子里站一会,东张张、西望望。当月光从高大的水杉树上漏下斑驳的光影照在那处断壁上时,块块青砖泛出逼眼的绿色,它们连同四间大屋的砖头都是我父亲苦战一个多月才从小土窑里烧制出来的。想到这些,我会错觉那是往事在残垣上显影,尤其是看见了父亲当年光着上身挑砖砌墙时滴落的汗珠,也看到了母亲在墙根处埋扁豆种时系歪了的那条蓝色三角巾,还感受到了夏夜暴风吹灭煤油灯后一家人依偎在墙影里的体温……
如今,搬砖人早已化作尘土,而这爿断墙却成了活的画框。
或许所有的坍塌都不是终结,就像院内的那棵梨树,正多情地把花瓣洒在曾经的墙基上,而断墙顶端,一簇簇叫不上名字的小小植物正在砖缝里舒展新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