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卢世平
当年当过兵的人都知道,新兵信多,老兵病多。在部队除了训练就是学习,生活单调,如此状况下,盼信便成为新兵每天翘首以待的精神慰藉。
在新兵训练大队期间,每到下午五时左右,通信员就会准时出现在训练场。他的身影总是先出现在营区西侧的那条小路上,远远望去,像是一个移动的黑点。渐渐地,那黑点变大,能看清他绿色的军装和斜挎的邮包。邮包总是鼓鼓的,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仿佛里面装着我们所有人的期待。每当这个时候,排长便会下达“原地休息”的命令。说是原地休息,其实就是给我们一个机会,大家蜂拥而上,把通信员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可有自己的信。
通信员总是不紧不慢地翻找着,偶尔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那副认真的样子,像是在执行一项神圣使命。念到名字的战友便从通信员手中接过信件,一阵小跑冲到操场的花坛旁,如饥似渴地读起来。他们表情各异,有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有的眉头紧锁,有的眼眶渐渐湿润……没有点到名字的,难免有些失落,有的便垂头丧气地悄悄走开,但很快又会振作起来,安慰自己:明天,明天一定会有我的信。
除了家人、朋友给我写信无法预料外,家乡未婚妻的回信我一般都是可以算到准确的时间。这种计算成了我每天必做的功课:从寄出信的那天开始数,第三天应该到县城,第四天到布厂,她当天晚上回信,第五天寄出,第七天或第八天就能到我这里。这种精确的计算给了我一种掌控感,在纪律严格的军营生活中,这是为数不多能由我掌控的事情。如果按推算日期还不能及时收到,我便会胡思乱想,是信丢失了,还是被别人收去了?不敢往下想,直到收到信,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每次收到未婚妻的来信,我一般不当众拆阅。不是不想,而是舍不得,就像小孩子得到一块珍贵的糖果,总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慢慢品尝。等到夜深人静,同寝室的战友鼾声四起,才从枕下摸出信来,钻进被窝,用被子将头蒙得严严实实,打开手电,生怕光线漏出去打扰了战友。那手电的光在黑暗的被窝里显得格外明亮,照在信纸上,仿佛照进了心里。信纸上的字迹有时工整,有时潦草,都仿佛是她说话的频率与呼吸的气息。
我逐字逐句地读,生怕漏掉一个标点。有时一段话要反复读上好几遍,品味其中的深意。她说家乡的桃花开了,我仿佛能看见粉红的花瓣随风飘落;她说想我了,我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甜……有时读到情深处,竟不觉笑出声来,又急忙捂住嘴,生怕惊醒旁人。次日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摸向枕下,确认那信仍在原处,才放心起床。
这被窝里的秘密读信,是我军营生活中最温暖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