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其昌
大暑之后,是晒伏的好时光。我的老家东后街43号有个大院,院里有棵百年枇杷,还有四季海棠、凤仙花。每到大伏天,总要在院里晒伏。晒祖父、父亲读过的“四书五经”、《左传》《山海经》等;再则是祖母、父母亲的衣物,有的较名贵的衣物大都是我的二外公於隶之送给我母亲的陪嫁,银貂皮袍、黄鼠狼皮袍、羊皮袍、彩色驼绒袍,以至我小时穿的软底兔儿鞋。还晒我的曾祖荣华(字荣斋)的古画《水国沉浮鸭先知》,那是嘉庆时代高邮监生张嶒所绘,“画树难画柳”,画中虬枝苍劲有力,柳叶轻盈飘舞,鸭子戏水成趣;还有指南和尚册页,皆为青竹勃发、兰花幽香、金桂吐芳……这时二姑奶奶陈惠珍到我家查点说:“父亲手上有过郑板桥的画,怎么没有了呢?”我父亲说:“在祖父手上500大洋买的,后来以600大洋卖了,还赚100个大洋呢。”二姑奶奶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关照银貂皮袍不要轻易松手,父亲说那是肯定的,放心吧!那是我六七岁时家中丰盈的时光。
在外婆家歇夏的日子是美好的。记得母亲带我坐上黄包车,将车篷张开,以免晒人;我依在她的身旁,来到大淖河边东大街367号外婆家,老远就闻到酒糟坊的酒糟味和连万顺的醋味。
儿时在外婆家,开后门见大淖,有一种别样的乐趣。大淖美,美在大淖水。民居芜杂,挑箩把担的,卖草的毛家草行,搞编织的吉大娘和女儿……出得王三太爷家后门,便见青盎盎的芦苇。我和小伙伴们有下河狗刨式游泳的;有用瓦片擦“水劈子”,看谁擦得远,弄几个水花的。有大人在用鱼篓子罩鱼,运气好时一下子可以逮住四五条,黑鱼、鲤鱼、青鱼、虎头呆子、昂嗤鱼……舅舅为我做了一把木质、多股橡皮筋的弹弓,专打麻雀。开杂货店的三小伙,十发八中,我是十发无用。有老鳖带小鳖爬上岸晒太阳,大淖人厚道,让它们自由行动。
大淖河边的巴根草,“根连根、心连心,绿茵茵,唱个歌儿把狗儿听”;狗尾巴草,“红狗喽、白狗喽,家来吃晚饭”;蒲公英像小伞;含羞草叶子开合任人摆弄;最不好的是萝萝藤,沾上衣,掸不清,味儿不好闻……
在大淖河边,我与小伙伴王二下军棋,工兵挖掉地雷,工兵占领大兵营,胜啦!再来一盘!热浪滚滚,热风炙人,到外婆家吃西瓜。剖开来,红瓤黑籽,吃一口,眼睛、心里都是凉的。
大淖河边是我儿时的乐园,我常常怀念那时的快乐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