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秋原

　　（1）

　　此刻我正在南京去往广州的高铁上，途经湖北，下一站是武汉。闲来无事，记述一下途中的所见所闻所感。

　　列车贴着桥面，沿着一条宽阔的大河行驶。我不由地想起《春江花月夜》中“汀上白沙看不见”一句。料想长江一线的城市自古因水而兴，又和青岛之类的临海城市有所不同。青岛、烟台在半岛上或者海湾内，兴由海运，但大海的狂放难驯却使得此种城市人文没有那种时空上绵远悠长的优柔，仅仅从这一角度来说，大概算是一种“过犹不及”吧！

　　武汉三镇、金陵淮扬，长江沿岸的城市有着另一种风情。既有“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气概磅礴、胸襟开阔，又时而会有“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的淡泊忧伤，更不必说“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的思乡怀人、漂泊无定，也不必说“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世界之渺远，人生之无常……

　　“长江有意化作泪，长江有情起歌声。”诚哉斯言！

　　（2）

　　暂不说长江。我突然想先记下几个生平极想体验的意境。

　　一个是苏子笔下的“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若再得友人“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一任扁舟沿江缓缓而下，或坐于船头伸脚拨打水面，拍碎江中之月，但觉天与地之间只我与月。不知这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另一个是李白的“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吴越之地，本就聚集着一些潇洒的去处，恰如《兰亭集序》，曲水流觞，饮酒唱和，“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又有钱塘之潮，呼天啸地，“卷起沙堆似雪堆”，不知观之是否会有“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之感。

　　还有一些个，我也很想知道，到底是看到什么样的景色，让范仲淹拈笔如剑，挥洒出“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胸襟气概，咏叹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慷慨志向……

　　然而这些事情，对于目前的我来说，只能是想想算了。

　　人言“见面不如闻名”，不是没有道理的，尤其是当代。很多名胜古迹，都经过商业包装了一番，而有些规划建设的人，却没有一种追寻意境的心思，眼里只容得下纸醉金迷，有些地方强行整修得金碧辉煌，更有的求量不求质，让人大跌眼镜。说这话的时候，我想起了某景点的一处中国风格的城池，里面的庙里还摆了一些诸如牛顿、爱因斯坦等外国名人的雕像，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岂不是画蛇添足？

　　当然了，也有一些其他原因。倘若目前人的想象力不够，则应当先修养一番，日后再计议出游。毕竟景要用眼看，声要用耳听，但更重要的是要用心去感受，用胸怀去阅览。

　　湘江之畔，自古行人往来无数，却只有一人写出“万类霜天竞自由”的词句来。彼时此人一穷二白，便敢“独立寒秋”，看“湘江北去”，问“谁主沉浮”，那时候世上恐怕也没几个人会对他抱有期待，而他就站在橘子洲头，胸怀“苍茫大地”，试图“指点江山”，有朝一日竟然真的向世界交出了自己的答卷。

　　所以说，心中有情有痴想的人，才能从旁人不留意的景象中，读到亘古情思，怀抱江中之月，思考一生之事。

　　（3）

　　旅行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人在旅途又会有别样的感受。

　　上午列车从安徽省六安市金寨县过，我无意间瞥向窗外，顿觉风景如画。连绵起伏的丘陵郁郁葱葱，在盛夏的阳光下，遍布地表的树木抖擞精神，伴着轻风起舞。时而可以看见一两条河流曲折伸向丘陵深处，列车向前，风景随之向后退去，不时便出现城镇，在丘陵脚下河水蜿蜒处，展现着人类文明的魅力。

　　最点亮眼帘的，还是蓝天下的朵朵白云。真美妙啊！仿佛你在桌上铺了层蓝色的画布，然后抓起一支画笔，浸饱了白色的颜料，就抓着它向画布上随意挥洒，那白色颜料四散飞舞，大珠小珠，落到画布上，便成了朵朵白云。如是，也并未完满地描绘我所见到的景象，因为那云可不是纯白的颜料墨水——阳光下的云团有一种上清下浊的阴影感。也因为你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白云与青空之间存在着距离——它们不是紧贴在画布上的颜料墨水团，而更像是悬浮在虚空中的飞艇。这种纵深感更使人觉得天空之广博渺远，也衬出了白云的自由自在、气定神闲。

　　多么悠闲的云啊！

　　前几天我在南京晃悠，傍晚挤在地铁里，地铁开出隧道，但见窗外繁华的都市，高楼林立，钢筋水泥交错，城市的建设马不停蹄，与此同时，夕阳西下，红色的光芒辐射开来，将那如绵如丝的云朵卷起、揉搓、染红再四散铺开，彷如壁画。壁画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城市如同一台永不停息的机器一般在运转。

　　地铁里有人望着窗外的夕照壁画，不禁赞叹：“好美啊！”我却不由地想着，那些闲适的无依无靠的云儿，倘若有意识，又会想什么呢？悬浮在天地之间，随风而聚集，驱雨而散去，为人所习以为常、为人所赞叹不绝的云朵，倘若望向地面，望见成百上千、成万上亿的人们每日奔波不息，每日忧愁烦恼，又会作何感想呢？会嗤之一笑？会讽刺一二？会问一句“何人缚汝”，何必在生活中自寻烦恼？还是说会叹息“世人只晓神仙好”，却又什么都忘不了呢……

　　或许云儿什么也不会想吧，只是惯看秋月春风。

　　（4）

　　六安市之后也一晃而过了。

　　身在旅途也如云在天地之间，身后是你出发的地方，前面有你将去的地方，而人本身便恍惚起来，仿佛我不属于哪里，哪里也不属于我一样。凝望窗外，便如婴儿睁眼看世界一般，充满好奇，又如站在云端俯瞰，本人只是个旁观者。

　　那也有趣极了！

　　一路风景变幻，江苏地貌一马平川，进了皖地后多见丘陵，趋近武汉时看到“江阔云低”，至潇湘处有山有水，连绵纵横，现在列车到了广东，又看见了深红色的土壤。各地的人文景观变化，也让人饶有兴趣。例如途经安徽时见到窗外的建筑大都暗红色斜顶，而到了湖南、广东大都方顶平面。对这方面知识一窍不通的我，只能言及至此，想要描述却只觉腹中空空，等结束旅行后一定要去学习了解一下各地的地理和建筑背景。

　　古人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诚不我欺！

　　一路之上，却看到很多乘客全程戴着耳机，埋头于电脑上的视频或手机里的游戏，于窗外的景致视而不见，真是有些可惜。有些事情，其它时间也可以做，甚至不做也行，而有些事情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应当珍惜。再说了，俯仰山川形胜的趣味，又岂是埋头于那数寸的方圆可以比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