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出于尊师情、思乡情、亲友情,流过泪。
对恩师沈从文,他由衷敬佩。在《〈沈从文传〉序》中,他在概述了沈从文人生之路后,忽然笔锋一转,肯定沈先生的一生“是个离奇的故事”。“他是一个受到极不公平的待遇的作家”。时代造就了一个文学大师和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专家的“晶体”。正因为如此,沈从文先生1988年去世的噩耗传来,他流泪了。一位86岁的文化奇人魂归沅水,作为沈先生高足的汪曾祺,他能不哭吗?虽然没有生母杨氏逝世时与两个姐姐“哭成一条声”令人揪心,但是其时只是一种懵懂状的哭,而对沈先生去世,则是理智地流淌着心祭的泪水。
《梦故乡》专题片是时任省委宣传部文艺处长陆建华和省电视台已故编导景国真的杰作,在邮城乃至全国都有一定的影响。我参加了在邮城拍摄的全过程,目睹编导、演员全身心地投入,为小英子与明子相会,拍了一遍又一遍。该片生活化地再现了汪曾祺魂萦梦绕的思乡之情。汪曾祺得此专题片录像带,看了多次。儿女们取笑他“表现不俗,可以评一个最佳男主角”,汪曾祺没有同他们说笑,却“眼中汪汪地饱含着泪,瞬间,眼泪沿着面颊直淌下来”。他为什么哭?是思念家乡,挂念任氏娘及在邮亲人。
十六岁的汪陵纹为了活命漂泊他乡。她的生活、婚姻幸福与否,一直是汪曾祺的牵挂。1981年10月10日他第一次回乡后,与陵纹相会,听她诉说婚嫁后虽然生了两个孩子却屡受家暴的悲凄身世。灯下的汪曾祺与小妹相视而泣,以致语不成声。汪曾祺又哭了。
汪曾祺在美国参加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遇到台湾女作家陈映真,陈父与她都是主张“中国统一”的“统派”。陈父前来看望女儿,席间,老先生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汪老听了,一时非常激动,不禁和老先生拥抱了,哭了。这大概是汪老在国外唯一一次流泪。
汪曾祺写小说也会流泪。他写巧云给十一子灌尿碱汤,让十一子喝了,然后特地补了一句:“不知为什么,她自己也尝了一口。”写到这里,汪曾祺也流了泪。为写作品流泪还有一次,那是他写《天鹅之死》后,特地加了说明:“1987年6月7日夜,泪不能禁。”要让读者感动,先要使自己感动,那是情感上的一种自然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