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我与蔡夫子的交往有四十多个年头,从邮中到宝应湖农场,再到省水建公司,接着是水泥制品厂。那时候,他与多数同龄人不一样,业余时间不钓鱼、不打桌球、不谈恋爱,也不手提录放机哼哼唱唱,独独喜欢一人待在宿舍里抽烟、沉思、练大字。他有个标志性动作,双手拇指插在裤袋里,模仿小官步,在宿舍里踱来踱去,天南地北,上下五千年,没有不沉思冥想的,情景交融时,还自言自语,手舞足蹈。不少中青年都喜欢与他交流。虽有时争论,甚至面红耳赤,但气氛友好。给我记忆较深的一次是:蔡夫子对“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说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己屋不扫未必不能扫天下,正如治不好自己疾病的人不等于没有资格当医生,或许还是好医生”,不认同他观点的人则坚持认为“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类似这样的争论经常出现。
斗转星移,2001年,单位改制,大家分道扬镳,各奔前程,蔡夫子去了一家印刷小作坊打工,后来就不知去向。一眨眼多年过去,近日整理旧书,发现蔡夫子的一幅一尺二寸长的指书:宁静志远。突然想起了他,不知他的近况如何。那时我们还没有手机,联系的方式比较原始,再后来拆迁,原有的地段旧貌变新颜,寻一个人不容易,最主要的,彼此都匆匆忙忙,无暇他顾。
最近,参加一个丧宴,竟然碰到蔡夫子,方得以一叙。他感慨道,最近十年走的桥,比过去三十年走的路还要多,小作坊之后,淮安、东台、六合、仪征都去过,有时,一年要换几个东家,现在就两个字:平庸。他接着说,想想过去,曾以为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好像没有学不会的,没有做不成的,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都以为不在话下,真是气壮如牛,不知天高地厚。而现在朝左右看看,他顿感自己矮下一大截,知识退化,思维迟缓,与青年人交流不上,还爱发个小脾气,他认为已被冲到了大江大河的边边上,跟不上趟,变得无足轻重了,对许多新玩意,则成了门外汉或旁观者。他举例说,现在进入汽车时代,而他不会驾驶,看人家风驰电掣,风流倜傥,只有望车兴叹,自惭形秽。现在是电脑时代,网上玩游戏,查资料,上淘宝,发微博,别人得心应手,游刃有余,而他目瞪口呆,徒有羡鱼情。他还告诉我,儿子最近给他买了部手机,智能的,他一时半会还搞不懂,玩不起来,现在仍束之高阁。有时到银行,他站在自助机前更是一愣一愣的,不知如何操作。散席时,他拉着我的手,口中念念有词:掉牙瘪嘴,落伍了,落伍了。
蔡夫子属于迟开的桂花,婚后对妻疼爱有加,细活粗活全包揽,对儿子更是百依百顺,名牌服饰,时尚玩具,学围棋,弹吉他,不惜苛刻自己,他从无怨言,听他今日说话,我依旧听出他的内心没有半点的消极。
几天后,在某商场出口,蔡夫子手提笔记本电脑笑眯眯的,一条紫红色格子围巾垂于两肩,未及我开口,他说,儿子非要他学电脑,他只好遵命。这时候他认为,学电脑其实并不难,找到窍门,就长趋直入了。“王旁草头兼五一,土士二干十寸雨”,他背起了字根。尔后还是拉着我的手:“忠友,乙未是我的本命年。”他的意思我明白,对一个人而言,本命年预示着向上和进步,我为他不服输、不甘落伍的精神叫好。
哎呀,倒忘了问蔡夫子,若干年前他说过要办个人书法展的,如今怎么样了,相信他不会忘记初心。我以为可先在社区搞个小范围的,好酒不怕巷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