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为江
“春来了,花开了,小小的燕子回来了。燕子飞得高,燕子飞得低,飞来飞去捉害虫,吃了害虫五谷好……”这首儿歌,是六十年前我的启蒙老师王锡教我们唱的。时光如白驹过隙,一个甲子的岁月匆匆流逝,可这熟悉的旋律依旧清晰地萦绕在我的耳边。仿佛每天清晨,我迎着那初升的朝阳,背着妈妈亲手缝制的小书包,嘴里哼哼唧唧地唱着这首儿歌,蹦蹦跳跳、欢欢喜喜地朝着学堂走去。
我们的学堂设在村庄后头的一所祠堂里。那是一个一至三年级的复式班,四五十名学生都挤在一个教室里,而整个班级就只有王老师一个人授课。
王老师中等个儿,身形挺拔,浓眉大眼炯炯有神,满头黑发整齐地向后梳着,略有少许的银丝夹杂其中,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总是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中山装,衣领干干净净,扣子扣得整整齐齐,整个人显得很精神。他的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仿佛藏着无尽的知识和故事,每次看向我们时,都透着满满的慈爱与关切。
其实,当时的我还不算正式的学生,只是个“小跟班”,大概就相当于现在的学前班。我从家里自带板凳,坐在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的学桌一头。我没有正式的课本,唯一的“书本”就是白纸裁剪、折叠、合订而成的“字壳子”,它呈长条状,长约40厘米,宽约15厘米。王老师用毛笔在上面横排书写着黑体字,首页写着“温家小学”的校名和我的名字。从第二页往后,依次是一二三四五至十的中文数字,接着是上中下、大小多少等一些简单的文字。王老师教得很慢,一页内容要教很长时间,主要是让我们熟读。我脑子还算灵光,很快就把老师教的字记得滚瓜烂熟。大部分时间里,我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王老师给不同年级的学生上课。课余时间,我就跟在大哥哥大姐姐们后面玩耍。
王锡老师原本是塾师,后来转为公办学校教学,但他的教学方式一点都不刻板。他不仅教学生语文、算术(包括珠算)、自然、历史、地理这些基础课程,还教学生写毛笔字、学画画。到了冬天,他会带着我们一起跳绳、踢毽子,让我们在运动中抵御严寒,锻炼体质。要是遇到下雪天,他还会带领我们去堆雪人、打雪仗,校园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处处洋溢着朝气和活力。他还经常教我们唱儿歌和时尚歌曲,自己则拉着二胡为我们伴奏,那悠扬的旋律仿佛有一种魔力,让我们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中。
王老师特别注重学生的思想品德教育。有一天早上,一名高年级的学生(他的父亲为集体养鸭),从空鸭栏里拾到了一枚鸭蛋,然后拿到商店换了一包红糖(俗称鸡屎糖),带到学校和几个关系好的同学一起享用。这一举动引来了全校大多数学生的围观,大家都伸着小手向他们乞讨。在分食的过程中,有糖末子掉落在地上,立刻就有学生争着用手指沾上口水和糖末送入口中。王老师到校后得知了这件事,立刻召开学生晨会,让我们反复学习《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教育我们要从小培养拾金不昧的好品德。同时,他对那位拾到鸭蛋既不缴公,又不经父母同意擅自换糖吃的同学进行了严肃的批评。
王老师也是一位多才多艺、善于奉献的好老师。有一年放寒假,生产大队委托王老师组织一支文艺宣传队,排演几个节目,来丰富全村人民春节期间的文化生活。王老师很乐意地接受了这个任务,并精心挑选了淮剧《三世仇》的剧本。这可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经典剧目,深受群众喜爱。王老师既当导演,又是乐器伴奏,他严格要求学员们把握好剧中的人物形象,在“唱念做打”中反复练习。春节当天下午,淮剧《三世仇》在村大会堂公演,精彩的表演赢得了干部群众的一致好评。后来,这出戏还参加了全公社的文艺会演,并且获得了表彰。
王老师每年还不辞辛劳地为村民写对联。他写得一手好字,楷书、隶书等字体都笔酣墨饱,行云流水一般,是庄上书法最严谨的老先生。他会针对每个家庭的不同背景,别出心裁地把户主的名字嵌入对联中,很受大家欣赏。比如,有户人家户主叫祺春,他写的对联是“祺福百姓家,春色满人间”;户主叫万惠,对联是“万籁共欢歌,惠及百姓乐”;户主叫兴富,对联是“兴业粮满仓,富民财气旺”。
改革开放后,王老师年事已高,但他依然亲自执笔为王姓家族修编了王氏族谱,开启了本地乡村修编家谱的先河。我至今仍记得王老师书写在族谱上的对联,那是引用朱子家训中的话:“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这也代表了王老师对子孙后代的殷殷寄托。无论祖先已经过去多少年,在世的人都应该传承他们的精神,心怀感恩。无论后代是否聪明,教育都是必不可少的。只有通过教育,后代才能获得知识、技能以及良好的道德修养。
虽然我在王老师那里接受教育的时间只有短短一年,但他对我的影响却是一生的。他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求知的道路;又像一位辛勤的园丁,精心呵护着我们这些幼苗茁壮成长。他教会我的知识、品德和对待生活的态度,一直伴随着我,让我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