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焕其
早年住乡下时,我家并不与二爹爹(父亲的叔伯辈)是紧隔壁邻居,中间还隔着我二伯家。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二伯家把房子砌到了前面庄台,二爹爹一家就住在我家西边了。
我家与二爹爹家房子中间有三米左右的巷子,南北向。向南走几步与庄台东西向的中心村道联接,向北便是淘米洗菜的水码头了。其实那些年农村的水码头也很简单,用铁锹修几级台阶向河边延伸,临水的一段打几根短木桩,用旧铁丝箍住缠牢,讲究的人家在木桩上面放块水泥预制板即可,一般人家放几块石块就成了。那几根木桩下面常有小鱼躲藏,小鲹子很机灵,你淘米时它就来吃米汤,等你快速提起淘米箩子,它却飞快地溜走了。我偶尔也会捉住几条小鲹鱼,外婆养的狸花猫一见到鱼,就咪咪地盯着我叫,有时禁不住它那馋相,就让它改善伙食了。
初夏时节,邻居二爹爹常搬把藤椅坐在屋后老槐树下,他的双腿总比别人早一步感知着阴雨天的来临,在梅雨季节里酸胀发亮。我坐在巷口剥着蚕豆米,总看见他用粗糙的掌心不停地摩挲着双脚和膝盖,仿佛那里还留着几十年前弹片的余温。昨夜又下雨了,天一下雨二爹爹的下肢就疼得厉害,索性就早早起来。二奶奶把丹参片和天麻丸让二爹爹服下,不一会儿,二爹爹脸色明显好多了。曾听二爹爹说过,他双腿里残留好几片弹片,那是他当年参加淮海战役,连续作战四十多天留下的。他原是华东野战军某部机枪排排长,淮海那场仗,雪下得比盐粒子还密,天冷得很,那双腿硬是被冻坏了,后来又有流弹飞进去……二爹爹那枚褪色的淮海战役纪念章,被二奶奶用红绸子裹着压在樟木箱底,有一年二奶奶“晒伏”,我曾看到那泛黄的立功证书。
1949年二爹爹由于腿疾,带着那本三等甲级残废军人证回到家乡。他为人忠厚老实,做事认真,做过大队支委,考虑到腿疾,便安排他负责大队机米、灌溉等工作。二爹爹按章办事,村里有人背后骂他“死忠诚”。还真是,他忠诚的是组织上分配的工作,忠诚的是多数人的利益。
二爹爹大名王永昌,1988年去世,享年67岁。火化后,遗留数块弹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