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安理
每年清明节来临,我都情不自禁地深切怀念我的两位爷爷。
第一位爷爷左寿明,一直生活在宝应夏集农村。他养育了三男一女,即我的大伯、我的生父和我的姑母。三位长辈又养育了儿女及下一代十多人。爷爷从来没有离开那个千人左右的村庄,他是小家族农耕生活的组织者、领头人,拥有十多亩水田,所有老小都过着缺衣少食的困苦生活。爷爷勤劳朴素、心直口快、乐于助人,这是他良好的品质。他每次走四里路去临泽买东西,碰到邻里都说,要买什么我帮你买。一次,一个大娘递给他一只空瓶子,说:“请你帮我买一瓶麻油吧。”爷爷上街买好了货物,挑着个小担子,一瓶麻油挂在扁担头上,兴致勃勃地往村里走。快到村口了,一不小心,瓶子滑落到地上打破了。他赶紧又回头去临泽,先买了个瓶子,再买满满一瓶麻油回村。
1946年的一天上午,爷爷挑着粪桶在菜地施肥。镇上的五个还乡团员到村里抓了一个人,路过菜地。爷爷见状,赶忙跑上前去说:“这人是我们村的老实人,又没做坏事,抓他干什么?”他这一呼喊,邻里一些人都拥来了。一个还乡团员仔细看了看爷爷,对领头的队长说:“这个左寿明我了解,他女婿当新四军去了!"就这样,连我爷爷一起抓到镇上去了。第二天,全家人正忙着筹款救爷爷,他和其他几位农民却被还乡团残忍地杀害了。
我要讲的第二位爷爷薛义丰,他是我养父雪明的父亲。少年时代,我对这位爷爷没有任何印象,只知道他成分不好,解放前被党的临时政府处决了。这无疑对父亲的进步有一定影响,在文革中必然受到冲击。父亲从来不跟我说,我也不敢问。直到我被安排在县党史办工作,才对爷爷的身份有了新的认知。他身材高大,为人处事公道,村里村外名声不错。日本鬼子入侵高邮,要在临泽镇选一个镇长。伪军走村串舍,经各村和镇上群众推荐,最后公认薛义丰当选为镇长。高邮、宝应是革命老区,牺牲的烈士多,出现的叛徒也不少。为了巩固革命根据地,上世纪40年代初,开展了轰轰烈烈的锄奸运动。我的这位爷爷因为当伪镇长被处决。临刑时,镇上几条河汊近百条船只,无数群众赶来,求情无果。
当时的地下党负责人刘平找到我父亲,说:“你不宜在高邮活动了,我送你参加新四军去。”二十多岁的父亲说:“我跟着你跑腿三年了,我还不是党员,你得给我个说法。”就在三联村去临泽的路上,刘平拉父亲坐在田埂上,从皮包里取出笔记本,撕下一页纸,掏出派克钢笔,写了《我介绍雪明同志加入中国共产党》并签上自己的名字。他还对父亲说:“从此以后,你和敌人打仗,即使受伤被俘也绝不能当叛徒!另外,任何艰难困苦的时候不能自杀,自杀也是叛徒!”父亲和首长告别,把珍贵的入党证明揣进怀中,连夜向北,踏上了寻找新四军的征途。
刘平是一位作战勇敢、对敌斗争经验丰富的革命家。当时的地下党工作单线联系,十分机密。薛义丰秘密为新四军购买枪枝弹药的事,是不可能泄密的,只有部队专人和地下党组织联络。薛义丰被处决后,刘平尽快介绍雪明入党和参军是顺理成章的事。爷爷的事情在高邮党史调查中获得了验证。那一年,老干部胡雨亭、居宜、张老带领我和夏金明去泰兴作党史调查。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女性老干部。她在回顾高邮党史时,说了一句话:“高邮那个薛义丰不该杀,杀错了!他是暗中为新四军做事的。”夏金明作记录。我当时虽默默无言,但心中很激动。我回家告诉了父亲,他说:“在革命的风浪中,这些事在所难免。能有这个说法就行了,可惜太晚了一些。”
我悼念两位爷爷的时侯,总是对家人和亲友们心平气和地说,想想两位爷爷当年的境遇,我们在工作和生活中,还有什么对个人的曲折困难丧失信心呢?还有什么对家庭邻里、领导和同事之间的矛盾解不开呢?还有什么对社会现状牢骚满腹不满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