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其昌

　　东大街（即人民路）367、369号，是我外婆家。外婆40多岁守寡，每年农历七月左右，我与母亲坐人力车到王谷丞（三太爷）家，外婆在此租住了两间半王家的房屋。半爿是过道，可放桌子吃饭。少年歇夏乐，美在大淖边。踏访大淖河边（从1962至1965年），总是在此上帮船，来回若干次。碧水荡漾、草木鲜活，爱那片柳林枝叶，衣䘧飘飘；苍穹无垠，无圆地合，亦有榆树茂密森森，总有枝条随风摇曳。大磨盘上，有妇女洗衣、捶衣、搓衣或拎水洗汰。有人挑水回家，水如天碧，倒至大缸小缸，无需明矾沉淀。

　　大淖西边往北一点是三圣庵。那东大门外，有三棵参天大树，两棵古柏已有300多年历史，一棵钻天榆也有百年，还长有不少杂树，幽静的丛林与大淖毗连处，长有大片的芦苇。树上有鸟窝十来个，是喜鹊、乌鸦、八哥、画眉、白鹳、鹭鸶、白头翁等鸟的天堂。它们的天敌是老鹰、蟒蛇。大淖中有鱼，其中有一种黄瓜鱼，类似银鱼，通体透明，是北澄子河的特产。偶尔也有龟、甲鱼爬上岸晒太阳。此处大男人下象棋，我们孩子下军棋或跳棋。有的妇女忙着为丈夫做垫肩，或补无袖白掛的布纽扣。有待嫁闺女，为未婚夫按鞋样做布鞋。有男女四人看纸牌，有人在他人伴奏下唱《白蛇传》。有毛家草行或余家炕房为大家准备了一盆大麦茶，任人解渴。还有人比扳手腕，玩石锁的男人30斤重能举10次以上。七月十五晚看放荷花灯，连三太爷及眷属也来观看。荷花灯，彩染的纸，下置木板，点上蜡烛，随水漂流，渐渐绕过沙洲远去。我想念那荷花灯，那明灯美丽而温暖。转眼已过去近70年矣，我想念的外婆已经去世64年。

　　我的女儿们放暑假，也喜欢到她们的外婆家去。她们的外婆家在界首，就住在运河边上河塘下边。外公见到外孙女来了，乘摆渡船到河对岸高邮湖边，买新鲜的鱼虾给孩子们解馋。我的二女儿小时候曾跟着她的小姨、外婆在界首生活了一段时间，她印象深刻，记得外婆搀着她的手，借过邻居李家的堂屋，上了南大街的石板路。一路上是清晨的味道，卖菜的、卖早点的、扫地的、刷牙的，大家忙活着，她的外婆遇到熟人总是打招呼：“你人家早啊！”后来，女儿的舅舅、舅母在马棚供销社工作，女儿们利用节日假也会在马棚住上几天，算是歇夏。吃冷饮、吃西瓜，舅母还陪着她们到大河里学狗刨式游泳。那些暑假，孩子们是快乐的。

　　我的外孙晨晨，自小由奶奶带大，星期六下午去接他，他在看老羊带着小羊吃草。坐上自行车车杠小椅，带至外婆家，星期天早晨再送回去。等到他在南京上了小学，就只有放暑假才能回高邮，绝大部分时间在外婆家度过。早晨，他喜欢吃高邮的连饭饼夹麻团。夏夜，放一条席子在卧室干净的地上，电风扇吹吹凉风，听我现编现“卖”的故事，他就乐呵呵地入睡了。有时我装“唐老鸭”走路，他说：“公公，这是企鹅，不像唐老鸭！”吃西瓜，一顿半个，红瓤黑籽，凉意弥漫。偶尔，他和姨娘家的弟妹们齐聚繁荣路10号婆太太家。那有三间一厨，一个小院落，楼顶上还有一个大平台。孩子们在院子里用砖头、木板搭“桥”玩耍，我的丈母娘可以向第四代讲“搭狗桥”（搭沟桥）的故事。站在楼顶平台上，东边是水泵厂，南面是鳞次栉比的住家屋顶。离运河堤不远，运河中汽笛鸣响，船头皆挂国旗，再远处湖天合一，有红嘴的沙鸥在飞翔。孩子们一直玩到夕阳西下，才乘兴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