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泰
我插队的第二故乡,是里下河水乡,河水弯弯,田地一眼望不到边,座座村落散在田间,半隐于庄稼中,田间少树,河畔零散着一些老柳,倒是人工开挖的新河新渠两旁,会有成排的大叶杨,精神地抖擞着。庄子里的秋色并不丰富。少见高大的绿植,见不到歌里唱的“村口的老槐树”。农民的家前屋后,几许杂树,如楝树之流,便似乎有了几分活力,农民无暇在屋子四周的空档里点缀花花草草。有阵子提倡栽种泡桐,有人在家屋前后、菜地四角种上了,那树长得可真快,一不注意,便高过了屋面,春天,枝条上挂着紫白色的花,充满色彩与活力。有有心人,种了好些泡桐,待树干有小盆粗,锯下,剥皮,从中一剖两,待干后,砌屋时便做了屋面的椽,也不知道这泡桐树做的屋椽会不会腐。家舍周边,韭菜,茄子,小竹竿搭的瓜、豆架,秋天里,丝瓜,黄瓜,扁豆花,黄、红、白、紫、绿,参差不齐错落有致,边边角角没有绿叶菜的地方,布着藤蔓,叶子下,卧着黄的番瓜、浅绿粉白的冬瓜。于是秋阳下,便有了几分姿色。
深秋以后,记忆中挥之不去的是生产队会计家门前菜地里的一棵孤零零的柿子树,叶子落尽了的树上,几只熟透的红柿子,像个个小灯笼挂在枝头,那么鲜亮,让不算斑斓的村庄的上空多了一点点灿烂。我望着高悬的柿子,心想,为什么不多种它几株?
秋天的主色调是橙黄,它不在村里,而在第二故乡的田野上。田原之上,蓝天白云,最是宜人的秋高气爽。蓝天之下,主色是橙黄,那是片片待收的稻谷,金灿灿的穗头,随着秋风的摩娑,颗颗稻粒之间仿佛发出金石之音。春华秋实,就在眼前,它们并不斑斓,甚至还有点儿单调,可这黄得耀眼的稻穗,这厚重浓郁的橙黄,是农民的希望,它安定着农人的心房,给了人们生活的底气,农民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脚踏实地,喜气洋洋。”再过一段时间,稻子割了,这田间就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布满稻桩的片片灰黄,厚重的秋色,似乎变成了单调无垠的秋凉,但你不必惊慌,那沉甸甸金灿灿的橙黄,已上了场,进了仓。
那时,从村庄内外色彩的丰富与否,便可推想出一个村庄经济发展的状况。奇怪的是,在我的第二故乡,居然见不着白果、香樟、桂花和那些充满故事的槐树白杨,更见不到桃红梨白该有的芬芳。那是一个口惠实不至的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年代,可我见到的全面发展,只是利用不能种植稻麦主粮的边角地,做一些简单的副业,给农民一些生活上的补贴,对集体的经济成不了气候,更别说普遍提高农民的生活水平。
农村改革开放后,农民自己承包的土地有了种植自主权,农民放开了手脚,种果树,栽桑苗,开池塘,搞水产养殖,农民忙的是经济的创收,对生活品质的提升和追求。春天里,桃花红,梨花白;秋天里,红的果,黄的果,缀满枝头。曾在街上的集市,见到我当年的农民兄弟,他从60里外骑自行车上城,载着满筺的鲜桃叫卖,问了才知道,这是他自家承包的土地上新种的桃树结的果子。他眉飞色舞地告诉我,现今的家才是家。如今的人们,有了美化生活的闲心与乐趣,村舍家屋,青砖黛房,四时花草,秋色不再张惶。村落集市,河边路旁,红蓝黄绿,四季不断,虽没有青山,不见层林尽染,却也是绿树荫荫,清水依依,霜叶红于二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