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铭

　　生活似乎只能经历，无法描述。尽管有许多话想说，有时却又无话可说。

　　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时期，尚有意识清醒和短暂稳定的时刻。我一直守在父亲身边，间或与他做些简短的互动。这时我的每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安抚之言。父亲自然懂得我的心思，偶尔也配合着我，哪怕微微点个头，或拉着我的手，或者深情地凝望我。我几乎每天都在鼓励父亲。他偶尔会情绪低落地说：小伙，爸爸快要走了。有时会说：要不是你在身边，爸爸早就走了。活到今天，爸爸知足了。瞅见父亲的眼角缓缓淌出泪水，我的心里涌起酸楚，但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临近春节时，父亲每一天都接近生命的极限时刻。我每天都重复着温暖贴心的话语，给予父亲临终前更多关怀。

　　身边的亲人大多身在农村，他们不太理解临终关怀，都称赞我的孝心，理智地劝我放手。

　　数月来，我知道自己终究无力回天，但面对父亲，该如何放手？面对生命垂危的父亲，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啊！一想到这些年来，每天与父亲相依为命，我宁愿缩短自己的阳寿，换取父亲还能继续活下去。攸关父亲的生死，我有时执拗得很，众人都说我固执。我对弥留之际的父亲说：爸爸，你快过生日了！过了腊月廿九生日，第二天就过年了！过了年你就九十岁了！我握着父亲的手说：爸爸，你要挺住！

　　父亲挺到正月初九晚上，生命画上了休止符。

　　父亲走了之后，白天，我该做什么做什么，晚上照样看电视看手机，或听听音乐，读书写作，可我的心绪并不宁静。要是在以前，我每天都会早起。听到老爸起床的动静，我会催着自己——别赖床了，该做早饭啦。我一直是夜猫子，早晨就想赖会儿床，可老爸每天早睡早起，我必须做早饭。这早餐可不能马虎，得看老爸口味和胃口。比如今天是牛奶面包，明天吃鸡蛋面条，后天是豆浆油条，接下来米粥大饼或汤圆。有时得提前一晚先做好，有时早起后到镇上现买，就为老爸吃嘛嘛香。老爸一直胃口好、吃得香，可比我吃得要多呢。如今，什么时候起床，我自己随意，至于吃什么，随便；不吃，似也无所谓，我似乎变得懒惰了。

　　要是在以前，我每天早饭后会陪伴老爸散步。父子俩通常出门便径直去村东的塘港河大圩。沿圩堤路向南漫步，放眼一片蔚蓝的天空，翘首眺望天边正在升起的太阳，欢心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由着宜人的春风拂面。尔后，瞅着数十米宽的塘港河，眺望对岸广袤的田野，顿觉眼前一片广阔，十分惬意。尤其这个时节，蜜蜂轻盈飞舞簇拥着路旁菜地，父子俩总驻足观赏。老爸有时还会用拐杖轻轻触碰停在菜花枝头的蜜蜂，漾起一脸笑意。塘港河边，几乎每天都有钓者。以前父子俩边垂钓边看风景，时常引得路过的钓友和乡亲驻足。现在，我独自行走在路上，身边不再有父亲，不知不觉中，我会黯然神伤。

　　以前，我还会陪伴老爸站在桥上看风景，打量来来往往的人，与路过的乡亲搭句话。我每次外出后，父亲总会估摸着时间，独自站在村外的桥上等候我归来。如今，我有时会突然想到“奈何桥”，我在桥的这一头，父亲在桥的那一头。

　　自打四年前老妈走后，我和老爸守着几十年的老屋。每天吃饭睡觉在一起，看电视读报在一起，就连我择菜、做饭时，老爸也总在一旁看着。每次午休时，也是一人一张躺椅。老爸醒来，见我看书或码字，会轻手轻脚地走动。老爸晚饭后先吃药，尔后看会电视新闻。老爸觉短，一觉醒后爱喝口水，吃些零食。趁这时机，他会溜达到我的房间看一眼，嘱咐我早点休息。如今，每当夜晚来临，我独自守着老屋，总觉得有些孤寂。想到父母均已离开人世，我在故土的老家也将不在，落寞的心情不言而喻。不久，我会再次阔别故土，带着复杂别样的心情，踏上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