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庆丽
人生是很有趣的。
1937年,汪曾祺高二,江南烽烟四起,江北在危急中,他从江阴南菁中学回家,同祖父、父亲等往高邮的庵赵庄避乱,随行带了《沈从文小说选》和《猎人笔记》。汪曾祺说,说得夸张一点,这两本书定了我的终身。
1939年,汪曾祺辗转取道上海、香港、越南到昆明,在西南联大遇到在书中认识已久的恩师沈从文。他师从沈从文、闻一多等。他读书,读老师的书,满世界能够入他眼的书,他都会如饥似渴地读,一边读,一边闻着从翠湖飘来的水汽。那份水汽苍翠悦目,让汪曾祺终身难忘。
他喜欢归有光,喜欢诗词,喜欢屠格涅夫,喜欢海明威,也喜欢乡土文学泥土芬芳的话语。喜欢在《东京梦华录》里找乡俗民情,风俗是一个民族集体创作的生活的抒情诗,他岂能放过。
我们如果列个书单,恐怕汪曾祺的书单上是比较杂的。如同野鹤瞥见溪边菌菇,如同闲云照见花间野菜,全收也是惬意。书读得杂,人的思想不乱,老爷子的思想忒清。他就是他,他的审美,他的文笔,他的人生,他和沈从文一辈子的师生深情。但他没有忘记从老师的臂弯中出来,形成了他自己。
1980年,他将40多年前的梦写成了《受戒》,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比较集中、系统地重新读了老师沈从文的小说。百花齐放的宽松气候,让他沉淀很久的美学感情激发出来,被捆绑的东西卸下了,他于是鸢飞鱼跃起来:写出美,写出人性,写出健康,他终于写出了英子、巧云等光彩照人的形象。
且不说他的人生际遇,就说他读沈老师的书,他几乎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我们不窄化自己的视野,但是我们一定得有自己的选择眼光。相信少年、青年和花甲的他,每每读到老师的文字,心中的奔涌之潮一定不尽相同,这就是阅读的再生意义吧。当阅读与一个人的生命的生长盛衰密切相关时,你真心会想,这对师生故乡的河流在地下的某个接壤处是相通的吧。
无独有偶,一个广丰毕业的女孩跟我聊,说她从小学到大学喜欢的书。
在郭敬明之前,她突然就喜欢了韩寒的文字,不是文字有多么优美,而是韩寒敢于表态,仰慕他的率性和充满锋芒的性格。从小说到杂文通通拿下,女孩自认为也是韩寒的粉了。我问她粉意味着什么?她说觉得粉一个作家就是把他融入生活,想做一件事情,会先想,如果是韩寒,他会怎么做。
阅读吧,就是这样的不期而遇吧。当一个人爱上一个人的文风时,他其实就是找到了与自己最适配的人。我又好奇,我们中华民族有很多的经典著作,你会狂热地喜欢,成为粉吗?她说,会。《红楼梦》,她已经读了四遍了,经典的书肯定有它的魅力。她在读张爱玲,她觉得张属于文采绚烂的作家,总感觉张写小说带有一种冷眼旁观的理性和高度。现在她爱读鲁迅先生,爱先生凝重的思想以及有趣的灵魂,看他的文章使人有一种公民意识和公共精神。
世界很小,我在无锡广丰遇到的这个女孩与我竟是同乡,她家在高邮临泽。偶然的家访,让我看见她蜗居的小房间里,白墙壁上竟然跳跃着各种励志读书的话,或铿锵或沉静,都是神句,刹那间觉得小屋通体明亮。与这个世界相遇,她在用真心对待青春道路上遇到的每一位贤达、智者或是偶像,与他们的文字交接,与他们的理想相逢,血里似乎流淌着作者的血,成为共鸣者。
繁华世界,不迷离双眼,有真实的理解,不在彼岸不在云端,人生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