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延庆君以优美、生动、精炼的语言写了《汪曾祺最后一次回故乡》一文。其文洋溢着浓浓的乡情味、文学味,亦显现了宝贵的史料价值,好似鸣响了高邮纪念汪老逝世20周年活动的前奏曲,回荡在汪迷和乡亲的心中。作为当年参与接待者之一,拾得活动的碎片,连缀成文,再现汪老最后一次故乡行的情景,亦是对汪老的深切缅怀。
1991年一个秋日的午后,汪老再一次登上文游台。这台明明是一个土阜,旧时却被人们颂之为“峨峨百尺台,高耸入云端”。虽是夸张,登台远望,确实可观湖天稼禾,令人心旷神怡。这次登台,汪老精神矍铄,步履矫健,除了书写“此翁筋力未全衰”的条幅赠送相关人员外,还特地为主体楼的匾额题写了“稼禾尽观”,以对应李一氓题写的“湖天一览”匾额,其中一个“稼”字,早在86年就考量了,是“嘉”还是“稼”,最终还是选了“稼”字,其词性和实景都颇为贴切,让人点赞。
汪老偕夫人下榻于北海大酒店。他住的房间里常常谈笑风生。他回乡带了几本相册,其中不乏与中外美女亲昵的照片。我问施松卿老师,对此有何看法,施老师说,他们隔得远呢,可望而不可即。在房间、客厅、会议室,谈文学、说生活、听音乐,汪老吞云吐雾,有问必答,有求必应。众多文学青年都围绕在汪老周围,有人求其签名,有人要与他合影,他都应允,于是一拨拨人分别单独与其合影。
不知是谁提议,在会议室跳拉手舞。有好几对青年男女跳着中四的节奏,很快进入佳境。有人邀请汪老跳一曲,汪老说,早年跳过,现在生疏了,还是你们年轻人玩吧。于是,年轻人跳了一曲又一曲,着实疯了一把。汪老是个性情中人,也只有他才能独坐观舞。有个摄影者将此场面摄下,将其乐融融的场景定格。
在高邮亲戚中,大姐汪巧纹是“老大”。一天下午,汪老约家人到大酒店叙谈。巧纹说,不!叫他回家叙叙。因此才有了金家渝、赵京育等人“蜗居”在老家,听他介绍个人创作。他说,除了《大淖记事》《受戒》《异秉》外,他自己最欣赏《职业》。家中谈说也少不了酒,花生米就可下酒。家中能够与他等量对饮的只有海珊。以致两年后,汪老以自身的感悟书赠一副关于酒的藏尾联:断送一生唯有(酒),消除万虑无过。
汪老最后一次回乡,常与巧纹结伴而行,走街串巷,寻访旧迹,有时两人共同选买一根耳朵扒子,有时买到用面粉和萝卜丝做成的油端子,边走边吃,津津有味。他们在回顾历史,也在回归童年;他们在品味小吃,也在品味亲情。
汪老是把亲情看得很重的人。一次在亲戚家喝酒,听说徐克明的伯父徐殿华家有汪菊生的画,立马由克明带路赶去观赏。汪老父亲的画多是写意,徐家的却是工笔花鸟。画是嵌在橱子上层的,汪老踮起脚看个仔细,连夸好画,是下功夫的。他感叹道,家乡不乏俊彦之士,因身处户牖之中,声名常不出里巷。后来,汪老想以自己的画换回父亲的画,徐殿华通过克明表明不想割爱。几年以后,徐殿华想把汪菊生的画送给汪老,可惜汪老已辞世了。
汪老在邮时间虽不长,结识的人却不少。文化水平和佛法道行较高的石香和尚就是其中一位。他对汪老说,你笔下写的庙里的事,在有些庙里确实存在。你不是写受戒,是在写破戒。众人听了,相视而笑。
汪老讲课式的讲座有好几次,市委党校礼堂的那一次人数最多,可谓爆满,八九十岁的张也愚夫妇、老校长曹韵瑜等都在聆听。讲座结束后,汪老找到张老夫妇,谦虚地说:“请兄长指教。”当时,主持人是市政协副主席朱主席,他与汪老互动,台上与台下也互动。有人递条子问:汪老,小和尚是不是你?我们没有把条子递给汪老,因为我得知,汪老已在吴毓生送过去的《北京文学》登有《受戒》的页面上有过题词:这不是我!我们不能硬逼他认账,尽管后来他承认是写他初恋的感觉。
汪老题诗、题词常有与人不同之处。位于运河河心岛的镇国寺塔是高邮的象征。高晓声曾为该塔题写:猛士的宝剑,姑娘的胸花。这是很富有想象力的。可是汪老的《镇国寺偈》一诗中的“至今留得方砖塔,塔影河心流不去”,将文物、历史、感悟杂糅一起,让人浮想联翩,非高的题词可及。这塔,就是见证历史、迎接紫气东来的诺大惊叹,将永远竖立在我们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