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雨夜,在昏黄的灯光下读《北京大学藏西汉竹书》(四),在《妄稽》赋里碰到“尻若冣笱”,我一眼看到“冣”字,没多想就误以为“最”字,因为敦煌俗字里面的“最”字写法和“冣”字形很相似。当翻开王念孙的《广雅疏证》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冣者,《说文》‘冣’,积也。经传通作‘聚’。”
透过这昏暗的灯光,思绪一下子穿越到了三百多年前。我仿佛看到了王念孙正襟危坐,右手抓着书卷样的东西,左手拄着拐杖;旁边还站着他的儿子王引之,似乎正在听他父亲说些什么。
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高邮人,从小就听家里大人们和语文老师说,我们高邮历史上出现过很多名人。风流才子秦少游,一代丞相汪广洋,散曲大家王西楼,训诂巨匠王氏父子,当代著名作家汪曾祺等。秦少游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王磐的《朝天子·咏喇叭》,汪曾祺的《鸡鸭名家》《大淖记事》,我们都耳熟能详了。唯独不知道王氏父子的训诂是干什么的,当时记得他,多半是听说他直谏扳倒和珅的故事。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二王”(王念孙、王引之),应该是在大学的古代汉语课上。老师给我们讲解了什么是训诂,用郭在贻先生在《训诂学》中的说法之一就是“解释疏通古代的语言”。老师又详细介绍了王氏父子的学术著作:《广雅疏证》《读书杂志》《经义述闻》和《经传释词》。
郭在贻先生在《训诂学》中着重介绍了几位杰出的训诂大师:戴震、段玉裁、王念孙、王引之、俞樾、孙诒让。然而我们可以从《郭在贻文集》前言知道郭在贻先生室名朴学斋、仪二王斋、冷凳斋,这表明了郭先生对“二王”深深的敬仰之情。“二王”的学术成就以及为人品德深深地激励了一代又一代学人。
凡是从事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研究的学者,王氏父子的《广雅疏证》《读书杂志》《经义述闻》和《经传释词》都是必读书目。
仅仅阅读了《读书杂志》的《史记杂志》部分,我就对王念孙的学术水平叹为观止。下面举三例说明:其一,“楚人谚曰: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我们通常不会认为这句话有问题,然而王念孙发现问题了,“念孙案:百与诺为韵,斤字后人所加也。”其二,“不既信,不倍言,义者有取焉。”大致说“不既信”是“不取信”的意思。王念孙认为“不既信”是“不失信”的意思。其三,“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生此?”“念孙案:生当为至字之误也。”王念孙认为“何以生此”应该是“何以至此”。
王氏父子不但学术著作丰富、成就巨大,而且有着刚正不阿、敢于直谏的高尚品德。和珅权倾朝野、结党营私、祸国殃民,文武百官大多数对其敢怒不敢言,王氏父子却敢于向皇帝弹劾和珅,最终将和珅扳倒。
冬夜里,手捧一卷《读书杂志》,渐渐地走进“二王”的世界,是一件幸事,一件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