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参与政协工作,我毛遂自荐。1986年秋,傅二石等著名画家应邀来高邮政协作画,我主动担当“书童”,研水墨、铺宣纸。
此时,正是傅二石艺术创作的重要阶段。有人揶揄“酷似乃翁”。其父傅抱石,一代山水画大师,1959年,与关山月为北京人民大会堂绘制巨型国画,毛泽东主席给书画题签——《江山如此多娇》。这幅作品的艺术魅力和社会影响是其他画家难以企及的。傅二石七岁随父学画,傅抱石慈父严师,尽管坚决不让临摹他的画,毕竟耳濡目染。但是,傅二石没有就此止步。有人评论,傅二石继承了他父亲对绘画艺术本质的看法,而技法、气度和独特的感受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表述语言,笔墨意境、时空审美直抵人心。无论如何,人到中年的傅二石,艺术风格日趋凸显和成熟。
傅二石在政协会议室设置的画桌前来回踱步,边哼着沂蒙小曲,边自言自语:政协真会出题目,爱国主义、社会主义,这个命题作文怎么写呀。他驻足,转身,提笔,“啪啪啪”,挥毫泼墨,京腔京韵道“提水来”,接过半盆水泼向纸面,旋即手捏大团大团的宣纸“蜻蜓点水”般擦掖,水韵蔓延。
我呆呆地望着满纸汪洋,一脸疑惑,不知所以,不敢造次请教,生怕惹出什么笑话,怀揣浅陋,屏着呼吸,静静等待。
忙中抽闲,傅二石点上一支烟,吐起烟圈,烟纹划出一道道青灰的卷痕,袅袅向上,渐次淡去。他眯着眼睛勾画,落笔处,几根线条,几抹色彩,山峦叠嶂、飞流瀑布、云烟奔腾、草舍石阶跃然纸上,纵情大笔皺擦,精微巧妙刻画,方寸之间,气象万千。
一旁,傅二石的学生不由自主地感叹:老师激情恣意,至真至性,真是大气磅礴。
傅二石搁下笔,微笑着幽默起来:“同志,请围绕主题阿好。政协这个大舞台,没有大山大水一样的胸怀,怎么能海纳百川,又怎么能听真话谏诤言呀。”话音未落,四周响起掌声。兴之所至,他朗诵般抒情:“爱我江山吧,这不就是爱国主义、社会主义嘛。”
他请我这个“小同志”将山水画粘贴在墙上,希望大家提提意见。水墨幽香四溢,一群人围观欣赏,一片赞叹。显然,傅二石先生目光里更多一份艺术家的审视。
师从傅二石的高邮籍画家周杏生,“斗胆”说:我看到画面自然而和谐的美,还读到老师笑对人生的豁达。
傅二石啧啧嘴:“是的,‘文革’中,我在批斗、监禁、审讯、逃亡中度过,只不过是人生中多了一份传奇经历而已。超然放达,赤子性情,顺境中谦和温良,困境中不怨天尤人,吃艺术饭的更应该抱这种人生态度。这一点,我倒‘酷似乃翁’。”
意犹未尽,傅二石深情回忆:“我父亲生前有四枚印章:其命唯新,纵迹大化,吾用吾法,往往醉后。前面三个是我不懈的追求,‘往往醉后’我学不来。”他话锋一转,“如果叫我提建议的话,政协工作何尝不是如此呢?贵在创新;贵在‘纵迹大化’,搜尽奇峰,才能了然于心,才有话语权;贵在‘吾用吾法’独特地表达意见,一切才有价值,才有生命力。”
说着,傅二石仰面大笑:“班门弄斧,莫谈政协,我们还是看画吧。”他疾步走近,提起小楷笔,点上水彩,在画面上勾勒出一位行色匆匆的布衣老者,后面跟着一个怀抱古琴的琴童。他用艺术家独有的诙谐,对着画面的人物说:“走,参政议政去。”并一气呵成,题签《高山流水》。
说实话,我不懂绘画艺术,亦孤陋寡闻。但是,亲历画家傅二石艺术创作的过程,简直是一种享受,那种胸有成竹的风度,那种徐缓有致的节奏,那种表现抽象概念的艺术手法,令我折服。
谈笑间,《高山流水》浑然天成。好一个“走,参政议政去”。我羡慕艺术,我仰慕政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