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晚上的时间来回忆这座小镇吧，以什么样的话题开头呢？是老街尽头，红泥火炉上沸腾的豆浆，烟火气苏醒在这个现世安稳的早晨？是湖滩阔处，捕鱼人撒尽渔网，一桨横卧听白鹅高歌？还是青草滩上，牛羊咩声催斜阳归去？我和菱塘，就像神交已久的故友，相遇、相识、相知，与尔之后，此生不渝。

　　这个季节的菱塘，你需要散漫看、慢慢看。有点繁忙，有点杂乱，恰似不加修饰的姑娘，底子里的清纯和朝气都散发出来。太阳明朗却不张扬，温柔地笼罩着回乡的每一个情绪。

　　光电园区里，大大小小的电缆厂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扁担姐的池塘里，大闸蟹咕嘟咕嘟地吐着泡泡；清真村的草场上，羊群悠然地吃草晒着太阳。而这些个美景都远不及我眼前这群大白鹅更能提起我的兴趣。

　　它们婀娜多姿，虽一晃一晃，但步伐稳健，雄姿勃发。主人刚刚从湖滩养鹅人手上买来，高邮湖水滋养得白白胖胖的家伙还不知道它们即将待宰的消息，怡然在庭院里享受这秋日的阳光，不时伸长脖子发出嘹亮的声音。王羲之独爱鹅也是此意，他自道书法中有鹅的昂扬之意。

　　看见主人磨刀霍霍而来，我自觉地退至门外，虽喜爱美食但也见不得这血淋淋的场面，听着里面凄切的叫声，脑子里蹦出一帧又一帧的画面，大白鹅扑楞着大大的翅膀四处逃窜，宰鹅人刀过头顶追而逐之，大白鹅精疲力竭，宰鹅人手起刀落，进而脑子里竟蹦出盐水鹅码得整整齐齐上桌的场景，到底是凡夫俗子罢了。

　　待里面的人鹅大战只剩下滴答滴答的鹅血坠落的声音，我这才斗胆走进去。只见大白鹅优美的脖颈上，白羽毛已经沾满滴滴血渍，曾经骄傲的头颅早已被宰鹅人拗个180°，鹅血一滴滴的全部盛在一大骨瓷碗里。紧接着，宰鹅人干净利落地将鹅扔进滚开的水中，脱毛去血渍，一气呵成，到底是多年的老手。缩在角落的鹅群眼中，有好奇，有惊恐，更多的是对自由的渴望！

　　儿子迈着企鹅步子来到身边，拽着我的衣角，我捏捏他的小脸，抱起他走出去。这些还是不要给他看见吧！看一看家乡柿子树，青绿色的小灯笼在轰轰烈烈地招摇；听一听田地里，上下翻飞的收割机丰收的声音；闻一闻空气中，浓密得散不开的草梗香。这都是在钢筋水泥混凝土的城市里想而不得的一种奢侈。

　　远处已经飘来老卤炖出的鹅香，不觉中牵着我们的鼻子带着整个身子趋而往之。扬州人总是喜欢把菱塘鹅说成“菱塘老鹅”，其实，这鹅并不老，如果硬是要追究这叫法，这老汤、老卤熬制的方式大概是其唯一称得上“老”的来源了。老汤、老卤是菱塘老鹅的重中之重，关键之关键，也是一家老店几十年来保持天天买客盈门的秘诀所在。有人认为每天现熬的新汤不比这老汤干净、新鲜、爽口吗？殊不知，这鹅就需要老汤老卤的焖烧才能入味、入汁，焖的那老鹅肉嫩鲜香。

　　菱塘人买老鹅从来不喜欢用塑料袋左兜一只鹅，右兜一袋卤水。菱塘的老鹅摊大大小小也有不下几十个，直接从家中拿一干净的盘子，去离家最近的老鹅摊，连肉带汁儿一起盛在盘子里，顺便带上几块卤水干子，回家再做上一碗素汤，这一顿饭就齐活儿了。多少年来，一贯如此，这座回乡小镇的生活一直如此简单却不单调着。

　　儿子指着盘子里一块块整齐排列的鹅肉，“呀呀哎哎”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我用筷子夹了一块鹅肉，蘸一蘸卤汁，用手剔去肥硕的鹅皮和鹅骨头丢给脚下叫唤的小狗，轻轻撕下一丝鹅肉，儿子用舌头舔舔味儿，一边摇晃着双腿一边悠然自得地咂咂嘴。就着这鹅肉，不知不觉吃了半碗饭。婆婆戏谑着说：到底是菱塘的孩子，骨子里都有那说不出的对老鹅的偏爱。一顿饭下来，盘子里早已肉尽露底，打出的饱嗝儿里都有浓浓的卤味儿和蒜味儿，对菱塘老鹅垂涎已久的瘾今儿算是过足了，桌肚下小狗依然锲而不舍地啃着鹅骨头。看着蹒跚学步的儿子小心翼翼地拽着小狗耳朵的模样，不禁莞尔。工作在菱塘，嫁到菱塘直至孕育出如今这个小小的菱塘可人儿，这样的经历大概也是我生命中一段静谧美好的回忆吧！

　　花期一季，春秋一度，犹记得上次回菱塘还是乍暖还寒时，转如今，回乡已是丰收的季节。古老的清真寺依然伫立在那里，陪着回乡人民老去，讲述着回乡的点点滴滴，见证着回乡的日益发展，但依然是年轻的模样。

　　临行前，又去巷口那家老鹅摊打包带走了一只老鹅和一瓶老卤，不善于表白的我只能用这种传统却直接的方式表达对菱塘鹅的热爱。回乡若知道，但求笑不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