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过一篇小说《金冬心》,对这位公认为扬州八怪里的一号人物颇有微词。我觉得这是一个装模作样,矫情欺世,似放达而实精明的人。这大概有一点受了周作人的影响。我认为他的清高实际上是卖给盐商的古彝器上的铜绿,这一点大概也不错。我不喜欢他的卢仝体的怪诗。但那篇《金冬心》只是小说,不是对金冬心的全面评价。我对金冬心的另一面是非常喜欢的。我对他的从“天发神忏碑”变出来的美术字势的四方的楷字和横宽竖细的漆书是很喜欢的。对他的“疏能走马,密不容针”的梅花,也是很喜欢的。我在故宫博物院见过他画的一个扇面,万顷荷花,只是用笔横点了数不清的绿色的点子,竖点了数不清的漆红的点子,荷叶荷花,皆不成形,而境界阔大,印象真切。我当时叹服:这真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
我不想评定金冬心,只是想说说什么叫“怪”。很简单,怪就是充分表现个性,别出心裁,有独创性。
我希望扬州的写小说的同志能够继承八怪传统的这一方面,尽量和别人不一样。
扬州有一位大文体家,汪中。对汪容甫的文章,有不少人有极精到的见解。我很欣赏章太炎的评语,他说汪容甫的骈文“起止自在,无首尾呼应之式”(大意)。呼应,是小说的起码的要求。打破呼应,是更高的要求。小说不应有“式”———模式。一九八六年十月二十八日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