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父亲汪淡如精通金石书画在高邮是出了名的。小时候的汪曾祺经常兴奋地站在父亲的旁边,聚精会神地看老人家作画,一看就是半天,耳濡目染,从小就打下了扎实的基本功,以至于当作家的同时,还萌发改行当画家的念头。
画家没有当成,但对书画艺术的追求却一直没有放弃,直至后来在文坛上也拿得出一手丹青绝活,这样的作家少之又少。能博得汪曾祺一幅书画大作算是一件非常幸运开心的事。他的书画自娱自乐又与同道分享,赠与别人分文不取,在当今时代堪为另类,他只把它作为一种精神的寄托,书写自己的淡泊名利。
汪老虽没有成为专业画家,但他艺术功力却一点不低,他的真情流露、清净简约、平和隽永、天真烂漫,是专业画家也难以企及的。他的画虽以小品居多,却是以书法入画,诗、书、画融于一炉,比所谓的大师大作更具艺术感染力。汪老是一个纯粹的文人、士大夫,其名实也。无怪乎有很多的人喜爱他的画。
著名已故绘画大师吴冠中是汪曾祺好友,在接受央视艺术访谈时,特地谈到汪老,对汪老的书画评价颇高。他俩常在一起谈书论画,彼此有很多共同语言。他认为与自己有深入交往并让自己佩服的文人汪老算一个,溢美之辞溢于言表。让吴冠中看好说好的文人并不多,但说起汪老他却毫不吝惜笔墨。
汪曾祺画的最大特点是“汪味”。其“味”一在真情,他的画是有感而发,由情而动,从不无病呻吟。如粉碎“四人帮”后,因是“沙家浜”编剧,说他投靠江青,将他“挂”了二年,交代问题,在家里喝酒骂人。为证明清白,还天天晚上乱涂乱画,画八大山人(注:清初画僧)的老鹰、怪鸟,题上“八大山人无此霸悍”。用画画排遣心中郁闷,令人感伤。又如1984年4月画《春城无处不飞花》,刚刚改革开放,国家到处生机勃勃,他个人历史问题得到解决,文学创作如同井喷,佳作迭出。画中绿叶枝条随清风飘动,且歌且舞,粉红的花海漫天飞扬,真让人激情荡漾。画面以冷暖色调对比使画面具有生命的活力与内在的张力。用浪漫的艺术手法通过点、线、面使画面繁简适当、疏密有致、动态婀娜、虚实相间、构图看似无意,实则又很严谨,不失法度,直让人如痴如醉,有如神来之笔。
其“味”二在简约,简约不是简单意义的概括,汪老用很少的笔墨表现丰富的画面,尤显得虚和冲融,淡泊萧疏。他画的花草、虫鱼、蔬菜水果都言简意赅,从不啰嗦赘述。这是继承了文人士大夫那种逸笔草草、清静淡雅之意趣,格调高古,有一种超凡脱俗之感。古代画家倪云林(注:元画家)与八大山人等就擅简约,画面野逸清幽,汪老对其吸收借鉴,是所谓“繁则惑,简则得,圣人抱一为天下式”。这里的简,看去似简,实是繁极之后的结晶,锤炼笔墨了的画面给人似饮甘露,回味无穷。慢慢品茗方知个中三味。
其“味”三在故土。出现汪曾祺画笔下大都是故乡的处处可见的花花草草、瓜果蔬菜。恋乡之情溢于笔端,水是家乡特色,从水里生长出来的万物,用饱含感情的笔墨通过浓淡干湿之变化表现出来,于萧疏简远中蕴含人生体验、宇宙的玄机,就像似画一“女伢子”头发“滑滴滴”,眼睛“乌溜溜”、“水灵灵”。于回肠后百转中回味无穷,为一切庸手俗工无可想象。画面常常配以题跋,导读画意,有限画面给以更多了的空间,优美的书法、又于单调中显示出无比的丰富和完整。这也是士大夫文人画自宋元以来通过诗书画来完成画面的最佳表现方式与手法。
汪曾祺是一名蜚声海内外的著名作家。但他在书画方面的成就是不能小觑的,这与他的文学作品是一脉相通的,或许是他文学作品的一种延伸、一种补充,是立体了的画面的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