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小芹
碗作为百姓日常饮食器皿,在曾经的一段岁月里与人的姓氏和名字紧密联系在一起,当我开始书写它们时,这些姓氏已在碗底躺了很多年。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在我们那家家都有在碗底上刻字。那时物质匮乏,村里有婚丧嫁娶的人家都是相互邻里之间借用碗,刻字师傅也应运而生。那时的碗大都是清一色的粗瓷蓝边碗,看上去敦厚拙朴。来村里卖碗的一般是外地人开着挂浆船过来,碗分大碗、中碗和小碗,也有盘子碟子勺子之类的。每次卖碗的船停靠码头时,主妇们便相约去买碗。
刻字师傅常背着一个小木箱走村串巷,嘴里吆喝着:“凿碗字喽,凿碗字喽!”很快,便有人给刻字师傅搬来凳子,片刻便有人陆续从家里捧着碗请师傅刻字。刻字师傅大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刻字是个技术活,得用巧劲,要掌握技巧和手上的力度,还要有一定的文化水平,有的刻字师傅曾做过私塾先生,写一手漂亮的小楷,刻出来的字自然好看。
师傅未坐定,我们就围了上来,看着他从小木箱里拿出小铁锤和一把形似铅笔的铁錾,錾头又尖又细,坐定后用一块旧布摊放在腿上,又拿出笔墨放至一边,顺手拿起脚边的一只碗,问主家的名字。刻字一般刻男主人的名字中间一个字或最后一个字,问清楚后师傅就开始埋头刻字了。只见他把錾头对着碗底中间,用小铁锤对着铁錾顶端一下接一下地敲,随着“当当当”的清脆声响起,錾头在师傅的手里缓缓移动,碗底的釉一点一点地被敲掉,显现出几个如同芝麻大的小黑点,这些小黑点连成一个字。字刻好后,师傅便用毛笔沾了墨汁涂抹上去,待墨汁干后用布擦干净,此时可瞧见上面清晰的字迹。
村里大都是同一姓氏,按辈分排下去,名字相同的甚多。师傅有的是法子,除了取名字其中一个字,还可以用红墨水涂抹字迹进行区分。如果遇上写一手好字的师傅,亦可刻上繁体字。记得邻居两家都要刻上“龙”字,师傅就在一家碗底上刻简体字,另一家刻繁体字,那个繁体字“龙”真是妙极了,如隽秀的小楷,主家见了很是欢喜,便多加一点工钱。有招婿上门的人家,就刻女主的姓或名字,男的也不计较,只是一个称呼罢了。
也有主家给待字闺中的闺女刻字,记得邻家小姑要出嫁,其母亲特意买了几对碗作为陪嫁,碗的外面有红双喜和喜鹊登梅的图案,看上色彩鲜亮喜庆,并请师傅在碗底刻上女儿的名字,那时女孩子的名字里多是兰、英字等,师傅就会刻上名字后面的两个字。刻好的字大都是红色的,显得喜庆,待到出嫁之日,新娘会带着碗来到夫家。
刻好的字摸上去虽然有点粗糙,但方便了村民们相互借用和归还,这不仅加深了邻里之间的感情,更成了一座村子的纽带,以姓氏为代称,周而复始,从这家到那家,从不会出错,即使在招待宾客之时,偶有小孩打碎碗,主家听到瓷器摔碎的声音,会以“岁岁平安”宽慰对方,待还碗时还相同的一只便是。
现在碗底刻有字的碗已不多见,人们日常所用的碗大都被图案精美的瓷器所代替,碗上的花纹也是机器设计和上色。你若看见一位老人坐在檐下用錾子在碗字刻字,不必奇怪,在这物欲横流的今天,他只是怀念逝去的岁月,用指尖在触摸旧日的时光。
在老家行走,偶然间瞧见瓦砾间有刻有字的碎碗片,恍惚回到旧年,曾经围观师傅刻字的场景以及熟悉的人物仿佛浮现在眼前。光阳荏苒,岁月不居,那些曾经走村串巷的刻字师傅已消失,碗底刻字已成为一个时代的标志和历史。以姓氏的形式刻在碗底上的人有的已逝去,但他们的姓氏以号碗的形式留存在人间。
夏小芹,女,1973年10月出生于高邮临泽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