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双双

　　救护车缓慢行驶着往乡间开去，车里躺着刚做完手术的父亲，我坐在有些发黑的皮质长凳上，抱着装有几件换洗衣服的双肩包，边向父亲一一传达着医生所交代的话，边透着玻璃窗看向车外。雨越下越大，雨刮器拼命地来回折腾着，我提醒着司机慢些开，不着急。是啊，在手术室外等待才是最难熬的，现在回家再晚，心里也畅快了些。

　　几天前的中午，接到姑父电话，说父亲在屋顶翻新瓦片摔下来，通过视频看到父亲肿得像馒头的脚踝，再看插着氧气鼻塞的父亲躺在转运架上等待检查，我竟一时间无法应答姑父，只是拜托姑父照看下父亲，我买好高铁票就往回赶。结果毫无疑问，住院几天后，父亲被安排做了腰椎和脚踝手术。

　　救护车绕着曲折的村路缓慢驶向村口，雨越来越小雨，到了家门口，雨停了，西天边出现久违的金闪闪的光芒，有些刺眼。

　　叫来姑父，与我一同将父亲抬上床。我整理好从医院带回来的行李，在医院将各种吃的用的归纳收好放进包时心情是愉悦的、兴奋的，可现在将同样的吃的用的又拿出来放桌上、放柜子里，心情却是烦躁的、不安的。

　　问父亲，现在想吃什么。父亲摇了摇头说，现在不饿，只要躺下休息。我准备关上房门，父亲支吾起来，看向我，右手扶着床沿，头努力抬起一个角度，左手从头顶顺着额头处摸了摸，最后手停留在左耳边，说，回去工作前，帮我把头发剪短点吧，随便点，剪短就行！

　　其实我心里很乐意为父亲做他要求我做的事情，只是我实在不会剪头发。我说你不要到时怪我剪得不好看就行，现在离晚饭还早，我去烧好水，就来为你剪头发，你先躺会。

　　父亲点点头回应，皱纹在黝黑的脸上就像河床被冲刷过显得深浅不一，我知道，这是父亲掩藏笑容的最佳方式。

　　让父亲在床上慢慢挪动身子，将头往床尾处靠近，把一只塑料袋平铺在父亲头下，袋子的一小部分被肩膀压着，防止滑落下来。父亲平静地躺着，望着天花板。等我端来热水，床的高度无法让脸盆放在地上，便找来一只方木凳，将其放倒，脸盆搭在凳腿中间，上方十几公分左右便是父亲的头。又拿来洗发露、梳子，再搬来木板凳坐下，用毛巾沾水打湿一小撮头发，问父亲：

　　“烫不烫，水温行不行？”

　　“不烫，不烫，刚刚好。”

　　父亲是软发，像是贴在头皮上的一层柔软的布。将头发全部打湿后，涂上洗发露，双手揉搓，时不时地卖弄下，用手指来回按摩头顶穴位，问父亲舒服不舒服。父亲嘴角裂开了花，笑道，舒服呢，看来还要付钱呢，手艺不错。

　　将耳朵侧边的泡沫清洗干净，用毛巾擦拭干头发，竟忘了重要工具——剪刀没拿来。起身找来剪刀，我小心翼翼地在父亲头顶来回估摸着，然后这边剪会、那边剪会，叮嘱父亲头千万不要动，剪刀锋利，容易伤到头皮。最容易剪的部分是在我正前方的头顶，也正是因为容易，让我无所顾忌地加快速度。父亲听到剪刀咔嚓咔嚓声，回过神来说，不能剪太短，不想看起来像劳改犯一样。我说，你几个月出不了门，还在意这些。

　　父亲眉头一皱说，那还是不行，还是要好看点。

　　一侧剪完，便让父亲脸侧向一边，随手去剪另一边。来回倒腾了几次，父亲拿来小方镜照着自己看了看，说长度刚好合适，我内心一阵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