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戴明生
东大街竺家巷是一条不宽、不长,由北向南的巷子,巷尾直到臭河边。进巷口向南,东边第一家是原得意楼旧址,第二家是吴大和尚烧饼店。汪曾祺先生有一篇文章《吴大和尚和七拳半》,记述到吴大和尚烧饼店,叙事真实细腻,精彩感人。但七拳半烧饼店,在我记忆中从未见过和听说过。巷内有吴大和尚烧饼店,对面草巷口有毛才林烧饼店,那七拳半烧饼店在什么地方?我认为七拳半烧饼店是汪老虚构的。
吴大和尚烧饼店南边,是一座较大的公共厕所,有100多年历史。我从小到那里上厕所,都必经过吴大和尚家门口,一天数次,有二十多年。看到的、听到的都比较多,印象深刻。
吴大和尚烧饼店,坐东朝西,约有80多平方米。铺闼子门,中间有一较宽的穿堂,直通后面天井和几间卧房。在北边得意楼墙上,有一做草炉烧饼的炉子。炉口向外,炉子前方,有一宽大的长方形木案板,用来揉面、打烧饼,也放盆子装的肉馅和竹匾装的馄饨、面条。案板前端,靠大门口放一做桶炉烧饼的炉子。案板后端,靠西边是“跳面”的地方。做草炉烧饼较麻烦,先把烧饼贴在炉内,抱一大把麦秸,不能用稻草,稻草身骨软、无后劲。等麦秸烧得不冒黑烟至红软,用铁钳夹住,靠近烧饼熏烤。待烧饼熟了,用小铁铲铲到铁丝网箩筐内,再倒入竹匾出售。做烧饼的人高兴时边做边唱小调,烧饼棰子在案扳上敲打,不停发出“定定郭、定定郭”的声响和反转过来的“啪”声,高低不同,有板有眼,算是自找乐趣。
草炉烧饼面粉粗、层数少,价廉,但味香。多数是乡下人进城,用来充饥当中饭吃。也有产妇、病者食用。我小时候常用两块草炉烧饼夹油条、麻团、肉包子吃,也是一顿不错的早餐。草炉烧饼制作麻烦,1955年公私合营后就少有人做了。桶炉烧饼的制法,汪老在文中说得详细,本文不再赘述。
吴大和尚家南边墙靠着一大灶台,装有两口大锅,一口烧热水,一口下馄饨、面条。吴大和尚家先把调料一碗一碗做好,是酱油、虾籽、胡椒粉、猪油、麻油、盐、葱花、生大蒜叶等。用少量的开水冲泡装有调料的碗,吃干拌面的不放水。每只冲好的调料碗都放入热水锅炖,盖上锅盖备用。食客来时,根据需要,在另一锅中下面、下馄饨,盛到热水锅内捞出的调料碗,把热腾腾带锅气的阳春面、馄饨,一碗碗送到食客手中。吴大和尚家的面讲究,是“跳”出来的,又叫做“跳面”。跳面可以切得极细极薄,下锅不浑汤,吃起来有韧劲而又柔软。
老板吴大和尚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光头,浓眉,一双眼睛大而圆,欠和善。平时寡言少语,很少看到他笑着迎送客人。与人吵起架来,声高气粗,还会骂人。老夫妻在店中经常吵架,他凶横时,老婆一般不理睬他,有时叽里咕噜回骂几声,不打持久战,店内做生意要紧。吴大和尚每天坐在店堂中间一张长方形桌子边,卖烧饼、面条筹子。筹子竹片做的,长约6公分、宽1公分,烙着“吳”字。筹子顶端刷着不同颜色,红、黄、蓝、绿、紫,分别代表面条、馄饨、饺面、油酥烧饼、草炉烧饼。空余时间,他也收拾客户吃剩下的碗筷,抹抹桌子,打扫卫生。
汪老在文中记述吴大和尚老婆,很真实。苗条身材,俏丽的桃花眼,能吃苦,干活麻利,俭朴,是受人尊敬的好主妇。吴大和尚有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儿子名字我叫不出,他是专门做烧饼的,人高高胖胖。二儿子吴同林,是一英俊、潇洒的小伙子,也在店内做烧饼。他娶了个外貌虽不漂亮但是精明能干的贤内助,对人态度和善、热情。她先协助婆婆下面,料理家务,后来成为吴大和尚家掌门人,里外一把手。吴同林生有一儿一女,小时侯都十分可爱。儿子吴大元,脸团团圆圆,女儿一双美丽会说话的眼睛,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现在他们两兄妹也快七十岁了。吴大和尚三儿子,名字我也叫不出,解放后参加政府工作,在哪个部门做事不清楚,后来独立门户。四儿子吴同海,比我大一岁,人很聪明,上私塾学习时间不长,毛笔字写得很认真,端正像样。子承父业,他也做烧饼卖面条。几年前朱延庆先生釆访他时,说他中风了,现已病故。
1955年公私合营,吴大和尚二儿子儿媳,四儿子儿媳、女儿都进入高邮饮食服务公司,在饼面业合作商店工作。吴大和尚烧饼店,也就消失了,但店房仍由吴同林、吴同海两家共同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