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旭东

　　高邮运东地区，是著名的水乡，水路交通便捷发达。五六十年以前，高邮东北乡的老百姓进城办事，船只的停靠锚地，是城北一片叫“元沟子河边”的水域。

　　1963年初夏，我们家从高邮县城“半家下放”农村，搬家的木船就是从元沟子河边启程的。那年，我才虚五岁，对元沟子河边并没有印象，只依稀记得坐在搬运家具、杂物的板车上，车子在北门大街上行驶，然后转弯进入猪草巷，巷子是条石铺的路面，不平整，车轮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六七岁时，常随父母乘船上城下乡，知道了船的停泊地名叫元沟子河边，也有直接叫这儿“元沟子”。

　　我们家下放落户的那个小村庄，离高邮县城四十里水路。上县城的船从门前那条小河出发，经过白马庙、马奔庄，驶过河面开阔的三荡口，就是纤路了。两三个青壮年上岸拉纤，经过阮弯、老坝头，到牛缺嘴，纤路就结束了。向西，远远看见水泵厂高高的水塔和烟囱，看见运河挡深翠色的堤树。船继续行一段，转弯向南，从搭沟桥下经过，就到达终点锚地——元沟子河边的嵇家码头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元沟子的河面还是很宽的，河水清澄洁净，岸边翠柳依依。从四乡八镇进城的大小船舶在河里穿行，或一条挨着一条停靠在河边。河道里桨声人声交织，散养的鹅鸭有的在戏水扑腾，有的在潜水觅食。那时的元沟子，作为高邮东北乡上县城办事船只的停泊地，整天一派繁忙热闹的景象。

　　我们小孩子跟船上县城来玩，总是怀着急切、兴奋、期待的心情。船在行驶中，要么将手伸到河水里顽皮，要么累赘地缠着大人问，“船到哪里了？”“怎么还没到元沟子呀？”“还要多长时间啊？”……

　　船，终于抵达元沟子，停靠在一户嵇姓屋后的码头。约定俗成，一趟给嵇家固定的码头费用。嵇家老爹去世较早，之后便一直由嵇老妈管理码头。嵇老妈为人厚道，有责任心，常年以帮乡下人看护船只、保管篙桨为生，同时给乡下人提供饭菜加工、棉被出租的服务，收取为数不多的费用。以此养家糊口，将几个小孩拉扯成人。

　　船停靠后，大人们忙着将使船的工具搬到嵇家的院子里，其中长的竹篙、木桨就戗在那棵桑树的枝桠上，然后去办他们要办的事情。我们小孩则向大人讨到一二角钱，穿过猪草巷，溜上大街，去买水果糖、小人书，自顾自地玩了。

　　晚上，船客们是舍不得住旅社的，只能向嵇家租条把被子，在船舱里将就一宿两宿。我则和家人们（或自个）去父亲的工作单位吃饭、住宿。七八岁的我，已经能够一个人从元沟子走到中市口的税务局干部宿舍了。

　　每次从元沟子返回乡下时，总是恋恋不舍。坐在船舱里，默默无言。船过搭沟桥后，渐渐看不见元沟子河面上的船只了，心里空落落的，茫然若失。

　　最后一次乘船上高邮、船泊元沟子，是1971年的夏忙假期间。麦收结束了，生产队里的十来个年轻人相约驾船去县城，各人携带几十斤麦子去卖“议价”。那天，是大姐带我随船到县城来玩的。半夜里船就启程了，到元沟子河边时，天刚刚大亮。卖了麦子，就去逛百货公司，下馆子吃饭，开开心心地玩了一天，晚上又看了一场电影，到九点多钟才连夜从元沟子乘船回家。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乡下开始有客班轮船开高邮，轮船停靠在大淖河边。1976年以后，农公汽车陆续开通。乘小木船上城办事成为历史，我就再也没去过元沟子河边。

　　2022年秋天的一个午后，我开车从国雄路经过，在搭沟桥附近的路边停车。向南看去，元沟子河道狭窄了；向北面望去，东侧是一条廊道，西侧是防腐木做成的亲水人行道，搭沟桥还立在原来的位置上……我沿着河边小路向南走了一圈，再也找不见几十年前舟楫往来的元沟子河面。然而，元沟子河边的旧模样，曾经的嵇家码头，以及嵇家的院子、院子里的那棵桑树，还有那条铺着条石的猪草巷，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