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椿荣

　　当下冬至节气已过，进入隆冬季节。家乡地处江淮，不南不北，没有烧炕和暖气一说。小时候更不像现在有空调、地暖等御寒设施，老式的民居比不上现在的单元住宅，北风一号，外面有多冷，室内就多冷。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气候和物产决定了人们的生活方式，为了安稳地过冬，一般人家要办几件大事的。

　　首先小雪的当口，大青菜长得油嫩碧绿，菜帮子有半人高，这是腌制大咸菜的最好材料。满大街都有卖青菜的，谈好价钱后，菜农把菜往各家送。每家都要腌个头二百斤。我们家是有“马子菜”的。什么是“马子菜”？那时候家家户户用马桶，粪便是可以卖钱的，按照此理，就由新华大队的菜农负责城区人家的倒马桶。一般隔日将装满水的水桶和空粪桶送到街巷居民比较集中的固定地点，大早，张家嫂子、李家媳妇等一众妇女“摆”（搬马桶特有的摆步）出自家马桶，互相道声早，家长里短聊起来。粪便倒在粪桶里，往水桶里舀一瓢清水，倒进马桶，竹制的马刷刷起一条声，好一首小巷晨曲。腌菜的季节由新华大队负责返偿“马子菜”，按人头，居家的每人一百斤，工作和上学的要减半，如果你还觉得不够，只能花钱购买了。大青菜由农民送到家里，先铺在天井里晾干去水，第二天全家出动，用大澡盆洗净，然后排在搁置的门板上淋水，再放进大缸码叠一层撒一层盐，最后用一块大石头往上一摞，两三天下来青菜瘪下去一半，这时候需要翻缸了。将底下的翻上来，上面的翻到底下去，入透盐卤，此时咸菜香味已经扑鼻。经过两次翻缸，就可以上坛了。把咸菜一棵一棵地打成把子，塞进咸菜坛（一种尖底、大肚、小口的器皿，大约半人高，几乎家家都有一两口）。然后将坛口用油皮纸一封，要吃时掏出两棵。这就不愁风雪天气，买不着蔬菜了。大咸菜吃法有多种，最简单的是把菜梗切碎，用辣椒酱一拌，嘣脆香甜，粥饭两便。本乡著名作家汪曾祺老先生所记忆的“咸菜茨菇汤”，已成为一道汪味名菜，现在更有改良，汤里再加两块豆腐，撒一勺味精，既传统又鲜美，上得了酒席。我小时候正值三年经济困难时期，茨菇是个稀罕物，它可以代替粮食充饥，非特殊门路购买不到，豆腐是凭票供应的，也只能打打牙祭，因此冬季的餐桌上经常有一碗咸菜清汤，喝得齁死人。我妈妈在厂里加班，半夜回家什么吃的都没有，只好切一盘咸菜，倒一杯开水就着充饥。因此，我对咸菜的记忆深矣。

　　要办第二件大事是床上保暖。那时都是硬木板床，不像现在有各式床垫、电热毯之类，春秋天用的被褥到了冬天就抗不住寒了，盖的被子可以加厚，或者加封一床，身底下最好的垫物是稻草。这可是每年必烦的一件事情。过了十月见市面上有挑草卖的，就将其领回家，用大秤一吊，按重量付钱。先将草堆放在柴房里。进入腊月门，选晴朗的日子，缷下家里的屏门格扇，搁在有阳光的地方，将稻草蓬松暴晒一天，下午趁着太阳，取来每年一用、满是补丁的麻包，将稻草填入其中，两头用麻线封绞，鼓鼓的一床“金丝嘎啦被”就做成了。起码两个人才能抬到床上，然后铺上垫褥，床一下子高出许多，我们小孩迫不及待地爬到床上，一个打滚，整个人陷在草包里，轻轻一动，身下嘎嘎作响。晚上一觉睡到天亮，根本不知道寒冷。那个快活劲，直到如今，再也享受不到！一个人家两三张床铺，一天还解决不了，需要两三个晴天才能完成。到来年清明前后，草包使命结束，抽出稻草作燃料，麻包皮洗净入柜，等待下一个冬季。

　　再就是糊格子。格子为何物？过去三间两厢的民居，明间是堂屋，有装玻璃门窗的，那就是超前了。更多人家的堂屋是敞口的。距檐口三尺向里横卧一条固定的门坎，留有四对门转碗，上对屋檐下悬梁上的门转孔，八扇木格子门下半段用木板封实，上段大半截都是由窗棂组成，必须用纸糊实，可以随时上下，作为堂屋与天井的隔断和厅门，上则避风寒，缷则通爽气。麻烦的是每年入冬前都必须将这些格扇用白纸重新糊过，如果不重糊，既不避风，更难入目。大约元旦左右，全家出动，将八扇格子抬到河边口，放在水里浸泡，刮去旧迹，冲洗干净，再抬回家放在院子里晾干，买来白纸，打起浆糊，我负责裁纸，老爸负责糊贴，纸不能绷得太紧，也不能起皱。糊完了再装上这些格扇，的确焕然一新，堂屋顿时明亮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