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士民
酱醋,既是中国饮食文化中极其重要的食味,也是千家万户平常生活的基本需求。据父亲讲,早年北门大街商贾云集,沿街是一家紧挨一家的店铺,经营内容包罗万象,热闹非凡。酱园是北门大街的一大特色,前店后作,以其品种齐全、工艺精良、口味纯正而名声在外。位于北门大街南端的王万丰酱园,坐西朝东,在当时颇具规模。据史料记载,该店创始人为王友竹,开始时以运销花布和酒类为主,后传至其子王祥甫时兴办酱园,继又扩展醋坊、槽坊。经过多年积累,经营规模日益扩大,所产酱醋滋味芳香,口感纯正。酱醋坊因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和独特的制作技艺,名闻遐迩。王万丰酱醋坊制作的香醋远销海内外,民国三年(1914年)王万丰酱醋坊生产的高邮香醋和佛手露酒,参加巴拿马万国博览会,双双获得二等奖。王万丰酱园再往北几十米的利农社,也是北门大街上专营酱醋产品的老字号,创始人孙石君是位儒商,利农社的对外业务相对较大,辐射四乡八镇和周边县域。当时的高邮酱醋业风生水起,不仅满足本地老百姓的生活需求,而且名声在外,口碑甚好,鼎盛之时县城有大大小小几十家酱醋坊,红红火火。
我小时经常去王万丰酱园,从家里走去,也就五分钟光景。那时家里酱油没了,妈妈便拿着酱油瓶和二角钱让我去王万丰“打酱油”。我觉得那时的打酱油才是名副其实的“打酱油”。我记得家里装酱油的瓶子和现在的啤酒瓶差不多大,瓶身是深绿色的,但感觉玻璃的质地比现在的啤酒瓶厚许多,能装一斤左右的酱油。记得后来酱油还有每斤一角三分钱和每斤一角八分钱的,为了攒一点买小人书的钱,有两次去王万丰酱园打酱油,我打一角三分的酱油回家冒充一角八分的。当时还有点后怕,担心被妈妈发觉挨骂,现在看来,这一角三分一斤的酱油和一角八分一斤的酱油,在成色和口味上没有十分明显的区别,否则,我的投机取巧肯定早已露馅。我记事的时候,王万丰酱园已成为县酱醋厂的门市部,正儿八经的国营。我最喜欢的是王万丰酱园的酱瓣和大头菜。夏天的时候,去那里称半斤酱瓣,店里的老连会用散发着清香的荷叶给包上。老连是做买卖的老把式,看上去慈眉善目,红光满面,他的动作刷刮且到位,用荷叶给你包的酱瓣严丝合缝,决不会滴落一点出来。拎到家中放开时,荷叶香与酱瓣味交织在一起,诱人呢。妈妈常会将买回的酱瓣放在炭炉上炖一会,放入茶干丁和小葱末,经文火一熬,香味扑鼻。县酱醋厂生产的大头菜看上去金黄的,买回家过一遍清水,切出一个个小方块的形状,一口咬下去,咸滋滋、脆绷绷的,伴着几小块大头菜,一碗粥很快入肚,很爽。王万丰酱园店面宽阔,一排深褐色的柜台贯穿南北,店门完全敞开,铺面多大门多大,挺有气派。那时酱园生意十分红火,服务态度一流,童叟无欺,一视同仁。县酱醋厂作为酱园的大后方,每天源源不断地将新鲜货源用三轮车送达。厂子距离店铺不算太远,在北门大街复兴路半边桥那边。老一辈街坊说,酱醋厂的所在地就在承天寺旧址附近,老高邮都叫这边“坛坡子”。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县酱醋厂生产热火朝天,装货的车水马龙,周边县市都来这里拿货。家里有个亲戚在厂里做负责人,我常去那里玩,印象最深的是厂区大院内那几十口大缸,一溜边排得整整齐齐,上面还盖着斗笠状的竹编护栏。据说这些结实的大缸是装制作酱油原料的,要晒够晒足,直至满足工艺要求。当时觉得场面挺壮观的,微风一吹,香味四溢。酱醋厂每年过年生产的米甜酒供不应求,一口入肚,香甜弥漫。
一位城市规划学者说,对一个城市的要求,不过就是能散步的街道、空气中隐约的植物香、人与人之间适当的距离、可信赖的食物以及能阅读和发呆的地方。这么多年,高邮酱醋不仅是高邮人偏爱的佐料,也是外地人可信赖的品牌产品。如今,酱醋厂还在,只是厂区内空荡荡的,静得让人心慌。老酱园还在,但没了往日的门庭若市,店面也发生了很多变化。
漫步北门大街,好像依然能听见当年酱园里的人声鼎沸。想念儿时王万丰酱园老连用荷叶包的酱瓣,非常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