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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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事起,伯勤菜场在花阳大桥东,位于南排供销社的门口,露天。从西往东,一字摆开。
因我年纪太小,对此菜场印象不深。勉强能想得起来的是,卖鱼的摊贩所用的盆都是木质的,乃过去家用澡盆、脚盆的那种,厚实且笨重。这种盆现在已被塑料和不锈钢的材质取代,怕是不多见了。所以,箍桶匠的手艺也怕是面临失传。我们村的老吴同志就是一名出色的箍桶匠,可惜已不在世了,也没听说他带过徒弟。大概,更没人愿意学习这门手艺吧。
南排供销社的门面主营农用物资,马路对面是北排的门面,主营日用百货。北排供销社的西侧是一片鱼塘,十亩地的光景。该鱼塘很神奇,听老人说,许多年来再怎么干塘,从未见过底。因为水是抽不尽的,故坊间有言此塘能通龙宫。我时常想,伯勤菜场所售的鱼虾会不会来自龙宫呢?
我的外公老许同志脑子活络,在鱼塘的东南角开了一家小饭店,门朝东,正对着北排供销社的门口,出门右拐,过了马路就是伯勤菜场。供销社连着菜场,在很多一辈子都没去过县城的老人眼里,大概这就是城市了。所以,用屁股都可以想象得出,老许同志选址绝佳,生意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老许同志饭店里的伙计是我小舅老羊同志(羊是小舅的乳名)。老羊同志除了不会烧菜,在后厨当下手、跑堂和打算盘结账都还不赖。小时候,我父亲经常把我从自行车的横梁上抱下来,往老羊同志那里一丢,转身就去上班了。老羊同志先是从坛子里摸出一把油炸花生米哄住我哭闹,再一手搀着我,一手提着篮子,舅甥俩开开心心地逛菜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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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勤菜场西迁,大概是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新址位于伯勤商业社西侧。
不同于河东时的露天菜场了,西迁后有了棚——两排钢管作支架,绿色拱形硬膜覆盖其上,宽有八九米,纵深五六十米有余。菜场前端近挨通往县城的马路,尾端紧贴一条东西向的小河。前端的顶口竖起铁皮敲出的五个大字——“伯勤菜市场”,殷红夺目。
除了肉案,棚下两侧依旧是落地摊,从前端的果蔬一直延伸到尾端的鱼摊。鱼摊置于最后,自然是便于渔船出摊和取水清洗的缘故。
就在那个年代,我认识了肉案小老板小马同志,去年还在《小马与小陆》一文里专门介绍了他。伯勤菜场里卖肉的总体比较斯文,不像邻乡菜场那些卖肉的,多是夫妻档,丈夫在肉案上剁肉,妻子在菜场门口揽客,甭管妇孺童叟,皆往自家的肉案前拉。这场景,正如我在洛阳工作时,一出洛阳站,就被一帮女人围着,问是否要住店,生拉硬拽到人恼火了才罢休。伯勤菜场虽简陋,规模更不及邻乡大,但小马、老陈等屠夫从不用女人招揽生意。小乡穷也要穷得硬气些,这也是一种商业文明。
老潘同志是个卖鱼的大叔,五十有余,头发花白,目光有些浑浊,瞅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身鱼腥味似的。我开始会替父母打酱油的时候,就跟老潘同志买过鱼。我的认知里,他就是个打渔的。直到读六年级的时候,我们小学从外校调来了一位老师,校长隆重介绍说,这是潘老师。我一看,这不是菜场卖鱼的老潘嘛!他还是个老师?天呐,不像。因为我们是毕业班,潘老师没教过我,但我似乎看懂了一个现象——谁说老师就不能打渔呢?那年代,一边教书一边种地的老师多的是。
3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伯勤菜场又升级了。
这次改成了室内,就在商业社的楼后。以摆地摊出售为主的形式大有改观,像城里菜场一样,建起了几排整齐划一的水泥案台。菜场规模虽不大,都不及邻乡菜场的一半,但也像模像样地分了区——蔬菜区、活禽区、水产区、干货区等等,瞅着清爽多了。值得一提的是,原先的“伯勤菜市场”五个大字换成了六个大字——“伯勤农贸市场”。
可别小看把“菜”字改成“农贸”二字,这当然不是为了赶时髦,而是充分展示出农产品市场的日趋丰富和活跃。说白了,农村的市场程度越来越高了,农村的经济也慢慢上来了。
管老板是菜场卖干货的,有一小门面,批发兼顾零售;管嫂租一案台卖蔬菜,显然她出售的蔬菜不是过去靠一点自留地自产自销的那种。她是从别处贩来的,品种多,样貌也新鲜。管嫂很会做生意。譬如,你买一斤葱,管嫂会顺手送你一撮小香菜;你买两斤姜,一上称,多出五钱、八钱的,管嫂大方地就算你两斤;该找你零钱的时候,明明是三毛,管嫂会硬塞给你五毛……
其实,无论是河东的露天菜场,还是后来的绿棚菜场,那时候,管老板和管嫂怕是还没出道,但大浪淘沙,他们后来居上,通过卖菜起家,夫妻俩逐渐在小镇上发展成了规模最大的一家超市。如今,在外的伯勤赤子只要在汽车导航里定位“伯勤名山超市”,准能一路开到小镇的核心。
名山超市,正是管老板和管嫂的超市。
每次回乡,看着管嫂用那黄灿灿的戒指、手镯、耳环和项链打造着中国妇女传统的雍容与华贵之时,不仅仅是昔日的菜场同行们,甚至还有曾经叱咤小镇一时的人物,我想,他们更多的该是自叹莫如的由衷钦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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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年前,伯勤菜场又经历了一次变迁。
因疫情影响,我只回乡光顾过一次。总体感觉是建筑新了,门面房也多了,但一副冷清之状,曾经面熟的商贩寥寥无几,连小马、老陈这样的资深屠夫也不见了。他们去了哪里?
年轻人远离了故土,市场份额小去了不少,再有名山这样的超市几乎可以取而代之,外表光鲜的伯勤农贸市场何去何从?它还会有多少故事等着我们去叙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