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濮颖

　　鸡蛋就是鸡蛋。鱼就是鱼。草鸡蛋和野生鱼这种人为的定义，是为了将人工养殖的与天然饲养的区别开来。

　　我打小不怎么爱吃鸡蛋。不仅是因为经常听到老母鸡下蛋时撕心裂肺的“咯嗒”声，还经常看见祖母弓着腰从鸡窝里拾鸡蛋，蛋壳上或多或少会粘些或黄或黑的鸡粪。煮熟的鸡蛋剥开后好像还能嗅出一股淡淡的鸡屎味道。也不怎么爱吃鱼。鱼有鳞有刺，不如肉糜好吃。我更是饱尝过鱼鲠在喉的滋味，不仅痛苦，更有难堪。

　　尽管不喜欢吃鸡蛋，我还是喜欢家里那只颜色深得有些发亮的、口浅肚子大的瓷坛子。眼见祖母将一只只鸡蛋擦干净，小心地从坛子口放进去，家里来人的时候，她又会将手伸进坛子里，再将鸡蛋一只只地掏出来。

　　开锅，放水，生火，添柴。当锅盖四围冒出热气的时候，开锅，敲蛋。一只只鸡蛋沿着锅边轻轻一敲，“咔嚓”一声脆响，莹润的蛋白裹着饱颤颤的蛋黄“哧溜”一下滑进微沸的水里。盖锅，压火。不一会，一只只雪白滚圆的水蛋瘪子就如荷花一般浮在水面上。起锅，装盘，黄铜勺子舀一勺蛋汤，瓦罐子里挑一筷子白糖。站在一旁的我眼睛早就看直了！这时的我没有一点嫌弃之心，而是在祖母的慈爱里，端坐在桌边，跟客人们一起享用甜丝丝、香喷喷的蛋茶来。

　　家门口是大干渠塘。水清，鱼多。鳊白鲫鲢，铜头季花。小舅是垂钓高手，有一年夏天竟然钓得一条一人长的草混，几个人像擒贼一样将鱼驯服。祖父善胣鱼，更爱吃鱼。尤其喜欢吃小鲫鱼。鲢鱼头，青鱼尾，鲫鱼吃小鬼。他说鱼越小味道越鲜。一勺菜油，半块老姜，瓦盆里掐一把鲜滴滴的小米葱，斜刀拍几瓣红皮蒜头。几尾沥干水的小鲫鱼汆到做好的汤汁里。眼睛珠子滴溜溜的。只需一袋烟的工夫，鱼就煮熟了。这叫出水鲜。祖父嗞一口酒，挑一尾小鱼。经常是一杯酒干了，鱼也没吃完一条。祖父说这叫“君子淡尝滋味”。余下的小鱼放到第二顿，不加热。加热刺硬，肉腥。只需浇两勺米醋。记得那一年，家里添置了冰箱，爷爷望着从冰箱里端出来的鱼说：没想到六月心里能吃到鱼冻子，现在的日子多好过啊！

　　再后来，祖父祖母都离开了我们。鸡蛋和鱼也有了养殖与野生之分。尽管专家一再强调，养殖鸡蛋与草鸡蛋的营养价值一样，我们到底还是选择草鸡蛋。除了口感与味道，还有一种深埋在心底的情结。野生鱼与养殖鱼的味道更是云泥之别。我当了二十多年的家庭主妇，买了二十多年的菜，对于大棚与自家园里的菜蔬、草鸡蛋与野生鱼有着超强的辨识力。我曾对一个将养殖鱼当野生鱼出售的鱼贩子说：你蒙错人了！我闭着眼睛，凭着腥味就能分出鳊白鲢季来！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诀窍，就像故宫博物院的专家，看惯了流传有序的真迹，自然就对赝品产生了抗体。我们这一代，从小在鸡屁股里掏过鸡蛋，在大河小沟里看惯了鱼游。拿眼一掸，就能识出所谓的“真假”。就连欧阳修笔下的卖油翁也说过：无他，唯手熟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