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晓春
老屋拆迁清理橱柜时,一枚沾染灰尘的椭圆形纪念章映入我的眼帘。它镀着金边,中间是红色的底色,一棵绿树和树干两侧的数字25及拼音字母YD依然醒目,这是全国教育工作委员会赠予父亲的教龄25年荣誉纪念章。我面色凝重地端详着,轻轻地擦去灰尘,摩挲着这闪耀着父亲一生心血的纪念章。
在我的记忆中,当教师的父亲身材清瘦,头发花白,衣着整洁。即便是夏天,酷暑闷热,他的袖口、领襟仍扣得严严实实。母亲用揶揄的口吻说:“大热天,身上汗湿湿的,到底是教书先生,涵养好。”父亲抹去脸上的汗水,一笑,说:“再热,人也要穿戴整齐,何况我还为人师表。”母亲深谙他的倔脾气,只好由他。
父亲从教是从1931年开始。那年,20岁的他遭遇了京杭大运河高邮段决堤,从县城逃离到高庙圩(今高邮镇高谢社区),靠教私塾谋生。1949年,父亲当上了民办教师。
父亲老来得子,照说我该深受宠爱,可那时候,我常觉得父亲胳膊肘儿朝外拐。譬如,我向他要些零钱花,他木然地说小孩不需要钱;偶尔看见糖担子,我哭着闹,他磨蹭着只买2分钱糖,还说,要懂得节制和节省。然而,遇到上学的孩子交不起学费,他却大方地掏出2元或者3元垫付(上世纪60年代的农村,小学生的学费也仅有五六元钱)。记得三年级的开学季,他擅自将我的蓝褂子送给孤儿万通穿,当我不解地问他时,他拍拍我的肩膀和蔼地说:“开学天气渐凉,我看万通的上衣窟窿、补丁太多,就送给他了。”当时我嘟着小嘴巴,有好几天没跟他讲话。
上小学时,我看见父亲和别人下棋,因插嘴被他教训得面红耳赤,“观棋不语真君子”,从此我记在心中。到了初中,自觉棋艺渐长,就挑战起父亲来,我用当头炮加横车恣意地攻杀,不小心出现漏洞,沉着应战的父亲用底炮抽掉大车,逆转局势,我就此败下阵来,垂头丧气。父亲安慰说,这棋如人生,要把握住冲动的欲望。
父亲的耿直也是出了名的。他曾因不同意学生请假参加游行受到批斗,但他仍然坚持“学生该读书时要读书”。父亲成了“臭老九”,气得肺病发炸,瘦掉十几斤,这也没让他屈服。
生活的坎坷让父亲养成不苟言笑的习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父亲恢复了工作,还作为教师代表参加县人民代表大会。那天,他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扬眉吐气地说:“祖国的春天来了,教育的春天来了。”
父亲一点一点地变老,唯一不变的是他的师者风范。
1983年5月,年过古稀的父亲站在学校领奖台上,在师生的一片掌声中,当胸前佩戴上全国教育工作委员会赠予他的教龄25年荣誉纪念章时,禁不住老泪纵横。这枚园丁荣誉纪念章对他来说,既是深情的慰藉,更是无尚的荣耀!
时光飞逝,几十年过去了,我的家中虽没有父亲留下的值得炫耀的财产,但这枚映照他一生的纪念章,以及他的人格魅力和谆谆教诲却永远留在我的心里,化作我人生道路上前行的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