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兴先生原是我在高邮师范学校的同事,现为扬州科技学院副教授。陈先生潜心于地方文史的研究,在史实的考证和辨析方面尤见功力,此前已先后在《扬州地方文史论丛》《扬州大学学报》《扬州教育学院学报》上发表《高邮之平阿域名考》《覆盂城略考》《蒋济故里考》《盂城之由来考》和《文天祥指南录后序之高沙辨析》等与高邮文史相关的学术论文。尽管如此,当第一次听陈先生说要做《高邮州志》点校本的时候,我仍然颇感吃惊。
主持《雍正高邮州志》纂修的是高邮州知州张德盛。诚如斯人所言:“郡邑之有志,与史家相表里者也。”志书“上纪天文,下述地理,中道人事。且天地之气运日新,人事之增加日盛。前者既往,后者方来。”地方志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按照一定体例,全面记载某一时期某一地域的自然、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情况或特定事项的文献,是一地之百科全书,一方之全史,具有存史、教化、资治等功能。高邮志书是记载高邮自然、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情况的文献,是高邮历史悠久、文化底蕴丰厚的见证。高邮之有志始于何年,远莫可稽。张德盛《〈重修高邮州志〉序》云:《高邮州志》明初之后“一修于隆庆六年(1572),一修于国朝康熙二十二年(1683)”。也就是说,我们今天能见到的最早的明隆庆《高邮州志》,与300年前张德盛所见相同。
所谓“盛世修志”。张德盛于康熙五十七年(1718)任高邮知州,莅任越七载,时和岁稔,四境辑宁,政通人和,百废俱举。“见邮志多残缺,遂慨然以修辑为己任。”(邓绍焕《重修〈高邮州志〉序》)乃与州儒学邓绍焕、汪士璜两先生暨里中绅士商定重修,并亲力亲为,“考往迹,举时事,搜遗阐隐,耳目为劳”,历时八月,于雍正二年(1724)编次成书。雍正《高邮州志》承前启后,弥补了隆庆志、康熙志的残缺,为后来者修志、续志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且与乾隆、嘉庆志比较,篇幅适中,考核精严,版式清晰,想必这也是陈先生选定其进行点校的重要原因吧。
我自退休前后,因涉足地方历史文化研究,而于《高邮州志》接触较多。现存有明隆庆和清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高邮州志》,道光续增、光绪再续以及民国三续《高邮州志》,尽管高邮市志办或南京图书馆藏有刻本,但是一般人借阅很不容易也很不方便。原因在于:馆藏线装刻本保存至今,殊为珍贵,轻易不肯示人当可理解。近年网络兴起,虽有了《高邮州志》各版本PDF电子文档,但是文言、繁体、竖排、无句读,加之残缺不全、漫漶不清等因素,无疑都大大增加了阅读难度。虽说《高邮州志》已成为不可或缺的工具书,但委实是一本难啃的工具书,相信许多与我一样的地方文史爱好者皆会有此同感。由此而萌生一个期盼:拥有一本既是原汁原味又能方便使用的《高邮州志》。
重版《高邮州志》一般有两种途径:一是影印本。将仅珍藏于南京图书馆、高邮市志办的《高邮州志》影印再版,出版者无须花太大精力,只需将原版影印照排即可。如此,可使期盼拥有者能如愿所偿,且保持了原书的真实面貌,具有较好的收藏价值。然原书文言、繁体、竖排、无句读的格局依旧,于一般读者阅读使用仍不方便。二就是陈友兴先生选择的点校本。采用横排简体汉字,加以现代标点。还要校正志书中明显的缺失和讹误,对少数难读难懂的艰涩文字给予必要的注解。点校本虽然改变了原书的版式格局,然毫无疑问的是,将大大方便一般读者的阅读使用,其使用价值不是影印本所能比拟的。
古人云:“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荀子《劝学》)我所以对陈先生做点校本感到有点吃惊,首先在于其工作量之浩繁。《雍正高邮州志》志文篇幅约27万字,如此大量的文言文输入,繁体字转简化字,竖排改横排,读出句读并加以标点,如此等等,皆亲力亲为。可以想见,陈先生为此付出了多么巨大而艰辛的劳动。其次,完成对《高邮州志》的点校,并非仅仅辛苦就能奏效的。诚如汪士璜《重修〈高邮州志〉序》云:“古人论作史有三难:曰才,曰学,曰识。三者备,而后可以言史。”同样,没有扎实的历史文化知识和古文字的功底,要想对付《高邮州志》,完成“点校”之工程,那恐怕只能是望洋兴叹而已。
《雍正高邮州志》点校本付梓之日,笔者有幸先睹书稿为快。粗粗浏览,感慨良多。《诗》云:“维桑与梓,必恭敬止。”陈先生祖籍兴化,长期在邮城工作,娶妻生子,早已将高邮作为又一故乡。阅读书稿,从全书校阅之谨严,点注之精当,深深感触到陈先生对古城高邮、对历史典籍《雍正高邮州志》的那份敬畏之心。而对原书缺漏、错讹的辨析和厘正,尤见其深湛的历史文化功底和谨严的治学态度。譬如《建置志公署》之“道正司”,隆庆志注为“在玄妙观内”,雍正志注为“在元妙观内”。同一道观,为何有两个不同名称?陈先生经考证推断,“元”字“本为玄,避康熙帝玄烨讳”。雍正志收录知州张德盛《重修州城记》,有句“自甲辰二月始,阅月而工毕”,其中“阅月”与文意不合,文字似有缺漏。陈先生参照乾隆志校勘,在页下注出“当为阅数月而工毕”。《人物志廉节传》之《贾良璧传》载:“上亲问曰:‘两子皆官,汝老人得母喜乎?’” 陈先生指出“母”为“毋”之误,“得毋”语意方贯通。《人物志文章传》之《张经传》有“子膽心爱子由才”句,“膽(胆)”意思不好理解。陈先生由下文的“子由”推断“子膽”应是“子瞻”之误。虽补出或厘正往往仅只一字,恰恰体现出其一丝不苟的治学精神。《物产志花蜀葵》的原文注释仅有“有红葵黄葵钱子蜀葵有千叶单叶”14字,如何标点,陈先生自觉有些把握不定,遂转请对植物、花卉有专门研究的专家帮助审定,体现出“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真诚、踏实的治学态度。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其著作名之以“点校”可谓实至名归。
记得有这么一副楹联:“板凳要坐三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也有写作“十年冷”的,总之一个意思,要把学问做得扎实,文章写得实在,就必须要坐得住冷板凳。陈友兴先生是坐得住冷板凳的,他的孜孜矻矻、勤勉不懈的努力,为读者提供了阅读的轻松和方便。如今《雍正高邮州志》点校本已经由广陵书社出版面市,相信必将大有益于高邮悠久历史文化的传承和弘扬,也必将为广大有志于地方历史文化的研究者所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