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邻居老李是一个纯朴憨厚和善的人,平时话语不多,见人开口笑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了。他没有什么文化,是因为家里穷,父母身体不好,父亲还是个残疾人,他上小学三年级时就辍学在家了,从那时起就帮父母挑起了家庭的担子。他很能吃苦,不怕脏累,拉过板车,靠扛麻包送货挣钱,割过青草卖钱,捡垃圾换钱,凡是能弄到钱的活他都干,为的是维持家中的日常生活。这些生活积累,丰富了他的语言能力。你若是听听他与旧友的聊天,就会听到那些地道的高邮话。
这天,老李在家门口看到多年不见、曾在一起捡过垃圾的老王,久别重逢甚是喜欢,于是喊老王进屋坐坐。
老李和老王是知根知底共患难的朋友,聊起天来很是通透、直白,没有客套、虚伪、华丽之词,都是些大白话、大土话、大实话。
老王在门口架好自行车随着老李走进了家中。老李用茶叶沫泡了一壶茶,边给老王倒茶边说:
“老王,精气神不丑呗,有红是白的。”
老王忙答:“还行还行,就是血压有点儿高,吃住药呢。”
“有六十个包子了吧?”老李问。
老王说:“你哪块不晓得啊!再过向时才六十个包子呢。”
“不要忘了,六十个包子时,是要喊我麻下子噢。”老李说。
“笃定,笃定,都是老兄老弟的,旁的人不喊,你是一定要喊的。”
这里所说的“包子”,千万不能理解成是吃的那个包子,再说六十个包子一个人也吃不了啊,若是吃下去,撑也把人撑死了。他这里说的“包子”,其实是年龄。那个“麻下子”就是喝酒。
这时老李话锋一转:“老王啊,前向时看你帮人家清理建筑垃圾,冇喊你,看见你精神头不丑,蛮卖力气的,弄了几张麻叶子啊?”
“是包工,不得几张,两三天了,才拢共弄了三张。”老王答道。
“唉,这年头勤钱不容易啊!”老李应承着说。
这里的“麻叶子”,不是指树上的树叶子,而是专指人民币,一张麻叶子就是一百元,在没有发行一百元人民币时,一张麻叶子是指十块钱。这“勤钱”就是指赚钱。
老李和老王的谈话还在继续着。
老李突然想起前几天人家和他说的一件事,于是问道:“你家大姐姐颠了吧。”
“唉,颠了颠了,颠了年把了。”老王答道。
老李听了不由感叹地说:“你大姐姐真是个好人,客气得很。记得有一年我拾垃圾饿得不行,还是你大姐姐盛的一碗粥给我喝的。”
这个“颠了”是有特别含意的,不是指外出或是旅游了,而是专指死亡,这里的“颠”就是死。这“颠了年把了”,就是死了一年多的意思。
他俩沉默了一会,老李喝了一口茶说:“还记得四十年头的在东门宝塔那块拾到一圈铜丝的事啊?”
“怎么不记得啊!明明是我们拾到的,来了个人偏说是他拾到放在那块的,不是你拦住,我到要筑那个人了。”老王生气地说。
老王说的这个“筑”就是打的意思。
老李安慰着老王说:“要论打,那个人肯定打不过我们。和气生财嘛,再说了,我们少了那一圈铜丝也没有穷到哪块,不也活到现在好好的吗?”
他们边喝边聊天,聊了许多。看看天色将晚,于是老王起身要走,老李连忙拦住老王说:“再坐下子、坐下子,我上街切点儿猪头肉,再弄套鹅杂,老弟兄麻两口。”
老王忙说:“不了、不了,血压高,血压高,再说孙子还等我带他去洗澡呢。”
老王边说边往门外走,朝自行车上一跨,脚一蹬向北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