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书社这样评说民国以来文人的美食文章:Z先生冷峻,L先生一脸吃客相,Z女士矫情洋气……汪曾祺先生则是娓娓道来,别有风味地流露出淡淡的文化气味,都是寻常吃话,读来却是不厌。
我不能完全苟同对其他先生女士的评价,却由衷认可对汪先生文字的赞美。很多遍读他的谈吃聊喝,精神的愉悦放松与感官的如饥似渴总是奇妙地交织共振。特别是《故乡的食物》一章,乡愁与乡情烘托得恰到好处,亦把“口腹之美和高雅文学拉得最近”。
此次到汪先生的家乡高邮,主要是参观“汪曾祺纪念馆”和探访他的故居。听说高邮开了一家名曰“汪味馆”的文化主题餐厅,高邮的文友还要请我们去撮一顿。受邀当然兴奋,我听了还是有点吃惊的:汪味是什么?天下美味集大成啊!老先生走过多少地方,吃过多少美食,又写过多少美文,谁有这个胆量,把“汪味”二字挂在门楣上来招徕食客?也恐怕只有在高邮本土才有这个资本。
汪味是很平民化,烟火味十足的,汪味馆进进出出的也理应是平头百姓芸芸众生居多,当然,还包括几百里外颠颠而来的我们这个蹭一顿先生的饭菜呀。
汪味馆坐落在不是很热闹的地方。尽管深秋的晚上冷雨嗖嗖,生意还是相当好。一进门,举目可见汪先生的像,永远是那么生活化的样子。见之,我就想到了与他酷似的长子汪朗先生。前年汪朗到合肥,他与苏北熟稔,我们几个在一个朋友不甚整洁的家里招待他。三个女汪迷很兴奋,忙得不亦乐乎,做了几道山寨版的徽菜隆重推出。汪朗吃得挺高兴,我真怕露了馅;要知道,老先生祖上也是徽州的,赫赫有名的越国公汪华的子孙,我们还算是乡亲!大家喝着酒,聊着老先生生前的趣事、逸事,多与吃喝有关。饭后喝茶,望着坐在沙发上悠哉吸烟的汪朗,举止动作,一招一式,我感叹:真是先生最好的作品啊!
可眼下,我们在汪味馆,是再没有办法吃到汪先生亲力亲为的作品了,它们已经成为绝响,留在那雅致平和的文字里让我们一遍遍地去咀嚼,愈发余味悠长。感谢高邮本地的几位朋友,几天前就在操办这一桌菜肴,细细推敲,反复斟酌,力求接近“汪味”而不游离。我至今手头还存有当晚的菜单:汪味十碟、汪氏汽锅鸡、干贝萝卜头、维扬大煮干丝、雪菜虎头鲨、咸菜煮杂鱼、鸡枞菌滑牛肉丝……除凉菜外,总计十八道菜,估计后堂也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做得色可撩眼,香可怡鼻,味可开胃。我们一个个吃得眉开眼笑,啧啧称好;当然,吃相也是相当文雅,举止亦得体大方,与淮扬菜的风格相得益彰;“汪迷”无论真伪,也皆是文化状形,时不时还能暂停两颊的咀嚼肌,嘴出妙语,口吐莲花。
面对一桌水陆杂陈,我又矫情起来,倘若全用《故乡的食物》里的十几样食材,按先生文中所写照葫芦画瓢做一席,又该如何?菜名当然也要土得掉渣:焦屑、咸菜茨菰汤、螺蛳……有些名字很古的,电脑里都找不到。现在的菜名可是富贵风光:子龙脱袍、日月同辉、燕归来、泉水绣球菌……想想也是,开饭店菜名是很讲究的,即便是几段玉米、几块红薯,也要弄个“五谷丰登”的名头呀!那道著名的塞肉回锅油条,可是先生的得意之作,“说起来也简单,只需将油条切成一寸左右的段子,掏出瓤子,塞入肉蓉、葱花、榨菜末,下锅一炸,酥脆香溢”,席上有,很好吃,可菜单上是哪一道呢?一问,与“汪豆腐”一起构成了“日月同辉”。窃以为,还是本名更响亮,那可是“嚼之声动十里人”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