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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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7月27日 星期五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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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后街的老街坊
  □  孙平

  过去高邮城不大,中市口往东由县政府过新生造纸厂到高邮中学就是东门,在这之间有条向南的东后街,街的东边没几户人家就是大片的菜地农田了。那时,我家就住在东后街上。

  东后街不是很长,但由于其独特的地理位置,街坊邻居倒是具有非常鲜明的群居类别,除了一些原住居民和菜农,机关、单位宿舍占据不少,有公检法的、中小学的、新生造纸厂的、农干校的,我家住的是工业局宿舍。

  工业局宿舍在东后街中段,是个前后有几进的地主大宅院。尽管有正厅厢房之分、东西朝向之别,但由单位分配住着十几户人家从不攀比纷争。后边西北向阴湿的两小间蜗居了“大老蒋”一家四口,一年到头没有太阳,他还整天乐呵呵的。

  我家紧挨大门一侧,像门卫守候这个大宅院一样,见到进进出出的人都要打一声招呼。房门就是家门,只要人在家,门都敞着,家里大事小情几乎公开透明。我母亲动作慢,一般开饭迟,后院吃得早的经常踱步到前面扒着我家窗户瞧着饭桌找点淡话说说。大院的门外旁有口水井,有人打水懒得带吊桶,就近便借我家的,我家干脆把吊桶放在檐下,随便人家取用。那年夏天,我家分期付款买了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一到晚上,不大的房间坐满了摇着芭蕉扇的邻居。夜晚我们都习惯看一下院大门是否拴好,有时风雪深夜,院内有人归迟,就敲我家临街的窗户帮他开门。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邻居好,赛金宝”。

  我们心目中的邻居可不仅仅指所住大杂院内的,也包括大门外的左邻右舍,甚而整个东后街的街坊。我父母都从事农村工作,那时下乡工作没有十天半月回不了家,我和妹妹自从寄养的人家回来住后,就吃了几年政府食堂,喝水要到夏家茶炉上冲,换衣要送秦奶奶家洗,放学了就伙同左右四邻的伢子在街上玩过河游戏。

  大门北紧隔壁的高老师年事已高,经常撑着手杖站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带着一副深度眼镜,看着过往行人,不苟言笑,若有所思,偶尔咳嗽几声,吓得正在顽皮的我们刹那间作鸟兽散。尽管他的儿子常常喊我下棋,外孙女小巧子又是要好的玩伴,但还是改变不了我对他威严和沉默的惧怕。我只蹑手蹑脚地到过他书房一次,满眼看到的除了书还是书,心中真是羡慕不已。那年我家要就着他家南院墙接一间房子,很是担心他家反对,这可是邻里间的大事,然而完全出乎意料,他家竟然没有一点意见,老先生的形象一下子让我肃然起敬了。

  秦奶奶是专门在家帮人浆洗衣服被褥的。她家临街是一排铺闼子门,房子高大,而且后院很深,天井宽阔,一看便知曾经是个大户人家。不过秦奶奶怎么帮起人家洗衣服为生的就不知道了。她家正常就开两扇门,一个大木制澡盆成天搁在进门口,澡盆里放着永远洗不完的被服,一块搓衣板已经磨损得几乎要平了。秦奶奶个头小巧,天天都穿着一件蓝色的大夫褂,每天见到她不是在前边吭吱吭吱地一个劲地搓洗,就是在后边天井垫着脚尖晾晒。这个活很苦,两手整天泡在碱水里,手皮已经胀得发白浮起来,手掌显得比常人要大点。我早上上学的时候顺便把脏衣服抱给她,傍晚回家就顺道捧回一摞叠得整整齐齐板板扎扎的干净衣服。有时我玩得忘了拿,她就晚上要儿子送上门。有天我家人都在外有事回来得很晚,她儿子送来说已经送了三次。

  秦家对街是李家。李家门头支了个雨棚,雨棚下放一张杌子,杌子上摆两个小碟子和两只盖着方玻璃片的玻璃杯,一个碟子里有几片生山芋,另一个碟子里有几片青萝卜,两只玻璃杯盛的是酸梅汤。李家奶奶喜欢穿灰色的衣裳,就坐在门口的小爬爬凳上,半倚着门边,嘴里衔着一支烟,不慌不忙地等着我们这些伢子去买了吃。山芋、萝卜一分钱一片,酸梅汤两分钱一杯,我走来过去都没有吃过,不是不想吃,好像就感觉脏兮兮的。后来我们在家烧饭了,要到玉带河去淘米,中途被李奶奶笑嘻嘻地截住,拿过我的淘米箩,在她杌子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的一个扁缸里,动作很快地淘起米来,先是闷水用手下劲搓,又是端水上下翻颠,最后舀点清水冲淋。有个奶奶点我:“她家养鸡呢,要用淘米水和糠喂鸡,你的米经她一淘倒要玩掉一半了。呆伢子!”我诧异得无所适从,面对这个“关卡”,每次淘米都想着怎么滑溜过去。

  这个奶奶大家都喊她“党组长”,不是什么党小组长,而是居民小组长,姓党。党组长很和人,家家熟,她的管辖范围有大半个街,每次发计划票券时,她都挨家挨户地跑。凡到一户门前,总是先吊起嗓子高喊一声“拿——票——券——啦!”然后左一遍右一遍地关照要带好户口本、粮油证、煤炭簿什么的。党组长虽然是个老太婆,又体胖一些,但一点也不见老态龙钟的样子,一条街上数她最活跃。她到我们家,从来没有说弄张凳子坐一下,都是站不住说不住的,常常打趣两句“咯咯咯咯”地笑着走了。她非常喜欢小孩子,她这个喜欢并不是那种亲亲抱抱或者当着大人面夸奖一下,而是经常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一番,十足是个老玩童。我搬离东后街十几年了,几年前她过一百岁,我在单位意外收到了她托人带给我的寿碗,真难为她还记着我。

  是啊,邻居一场怎么会轻易忘了呢?玉带河察院桥的北边有个夏家茶炉,一家人就靠烧茶水生计,日子过得苦巴巴的。那年夏大妈和媳妇一起做月子,不想老头子却撒手西去,夏大妈眼睛都快哭瞎了。面对几间窗户没有玻璃的房子、四儿一女还有媳妇孙子,从此夏大妈的身影就没有离开过茶炉灶台。为了贴补家用,女儿在家打芦席,大儿子跟徒学理发,二儿子到砖瓦厂掼土坯,小儿子和孙子还小,老五已经撑着帮人家挑水了。我每次到茶炉上冲水,挑台上都塞满了茶瓶。炉灶上有四个大汤罐,总是一个汤罐的水先开,这时来冲水的人都争先恐后地挤着、把茶瓶往前挪着。夏大妈揭开汤罐盖,左手拿着漏斗,右手拿着大舀子,一舀一茶瓶,边舀边冲边喊着“都有,都开了”,果然一汤罐水刚了,那三个汤罐的水就都“嘟嘟嘟”地开了。夏大妈望着大家陆续离开,撸起围裙揩了揩总是流泪的双眼,轻松地笑着。十几年前,府二工程拆迁正好拆到玉带河,夏家茶炉被拆得无影无踪,据说老巴子好不容易被安排到造纸厂又遇经济裁员下岗了,命运多舛的夏家啊!

  井口南边是杨大大家。杨大大的儿女更多,全靠他老两口在东边田里种菜维持生活,还没上什么年纪,腰就被粪桶担子压弯了。杨大大一家子都很厚道,待人接物客气得不得了,周围邻里时常吃到他家送的蔬菜,谁要是把钱,他家送菜的小来子早跑掉了,换了杨妈妈还要嗔怪一声:“都是邻居家边的,骂人呢啊?”一九七六年夏季的一天,家家外去躲地震,我家束手无策,很是无奈地光着急,杨家老两口用无可商量的口气喊我们一起到他们家避避,说他们家天井大。天井再大也只能搭一个简易三角棚,我们两家十几个人根本容不下,杨大大就站在三角棚外,夜幕降临了也不肯往棚子里挤。突然,警报声大作,我吓得浑身发抖,感到地震立刻就到了,四周的瓦房将顷刻倒塌;棚里的老老少少一个劲地呼喊杨大大。警报声一遍一遍地,把恐惧通过疾速的血液一次次扩向极致,我的心仿佛已经跳出来了。地震最终没有来,杨大大岿然未动,我却被他强烈地震动了。

  在我的脑海里,东后街的老街坊就是一幅乡风俚俗的长卷图画,我不时地展开寻找那时的美好与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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