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在世时常说：端午节是个苦节。

　　在我的儿时记忆中，也确实是的。一则端午节来到时我们那里正是农忙季节，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家家户户忙收菜籽、刈麦、插秧，哪有时间在家中裹粽子；何况我还有一件苦差事：端午节这天清晨，我要带弟弟、妹妹去洗露水澡。我们那里有个风俗习惯，据说端午节那天洗了露水澡身上就少生疮疥。因大人忙于生产，这个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在我肩上，于是端午这天清晨我左手抱了小弟，右手搀着小妹，前面用脚踢着二弟——因二弟喜欢睡懒觉，只好把他打起来，强行押着，寻找一块无人、无其它动物走过的草地，用手捋湿草尖上清凉的露水，擦洗他们的脸、身子、手指、脚丫。究竟有用没有用，天知道，到现在也不知道有何科学依据。二则我很少吃到粽子，因为奶奶、妈妈都不会裹粽子，那时不像现在，超市、商店里随处可买到粽子，再说即使有粽子卖，也没有钱买，况且家中困难，也没有裹粽子的食材：糯米。端午节顶多吃一个熟鸡蛋。

　　也有例外的时候。十三岁那年，端午节前几天，二姑母托人带了几斤糯米，奶奶说今年裹粽子给我们吃。我们兄妹四个高兴得跳了起来，“有粽子吃啰，有粽子吃啰！”我则有一个任务，到荡里揎点粽箬回家。我把弟弟、妹妹托付给隔壁邻居全婆婆照看，全婆婆知道我要去揎粽箬，指点我：揎粽箬要向荡中心去点，那里的粽箬又宽又长又有韧性，不易开裂。在一个晴朗的上午，我带着一段小股麻绳，来到了芦荡边，为了好回家，我选择了在护庄圩上的一棵高高的桑枣树下荡，像一只要到稻田里觅食的鸭子，一头钻进芦苇丛中。

　　我按照全婆婆的指点，在荡中心专挑又大又宽的粽叶，不多时身上已挂了几串粽箬，差不多了，可以回家了。抬头寻找那棵桑枣树，嗯，桑枣树呢？桑枣树不见了踪影，四周尽是青青芦苇尖子，头顶上是一片蓝天，一个明晃晃的大太阳，还有几朵飘动的白云，不知东南西北。有人吗？有人吗？声嘶力竭喊了几声，回应的是沙沙的一阵阵芦苇在风中的摇动声。迷路了！此时心中感到一丝丝恐惧，怎么办呢？我想起奶奶讲的孟姜女的故事。当年孟姜女丈夫被秦始皇抓到北方去筑长城，她千里送寒衣，路过我们这里的芦苇荡时，害怕回来找不着归家的路，在经过的芦苇杆上，用手指掐了标志，大拇指指痕朝南，食指指痕朝北，后来孟姜女不见丈夫，撞长城而死，没有回来，芦苇年复一年地长着，指痕世世代代留着，等待着她回来。好！我家的村庄在芦苇荡南边，我浑身来了劲，照着标志迈开了脚步。

　　那年的粽子分外好吃。虽过去四十多年了，至今还唇齿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