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我初为人师,到本大队沈家厦的一个教学点去教学,属非正式民办教师。
沈家厦(一、二队)是一个自然村,在东团营(三、四、五队)南一里多路。
教学点在一座旧庙里。小庙,三间,教室占了西面一间。西山墙上挂一块小黑板,黑板下一张小学桌做讲台。讲台上一、二两个年级的语文、算术四本书,一个小闹钟,一只哨子,一根树枝做的教鞭,半盒粉笔(里面有几支彩色的),一本很旧的字典,一个黑板擦,这就是我上课的全部家当。面对讲台,二年级、一年级、幼儿园的十大几个孩子分左中右三档,三排。课桌是用木板钉的条桌,坐各家自备的小凳。
庙虽不大,装十大几个孩子却显得很宽敞。为了方便孩子们进出,在教室前的南侧又开了一个门,门两边常坐着晒太阳的老奶奶,这些老人常喜欢朝教室里探头望望。
我是顶一个调到本部的老师去的。对着这十大几个大小不等、年级不等的孩子,我心里有点发毛,我能教好他们吗?调走的老师是我们生产队的人,因为他识字,所以做了教师——耕读教师。他能教好,我怎么就教不好呢?
十几个孩子,坐得笔笔直,齐齐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直打鼓。我成了他们的头,成了他们的王。面对着孩子们好奇的眼神,开始了我的教学生涯。
课程表是本部校长给定好的,贴在讲台一角,有语文、算术、唱歌、体育、美术这些课。
一节课45分钟,得分几截儿上,幼儿园的孩子,只要他们不闹,随着他们,主要精力在一、二年级的孩子身上。给一年级布置好任务,上二年级的课。二年级上一截儿,回到一年级来。团团转,不亦乐乎。
孩子喜欢我上课,因为我的课和前任老师不一样。
语文课上,我尽量用普通话读字词和课文,孩子们听得很兴奋。算术课上,我细说算理,孩子们听得很认真。孩子们更喜欢音体美课。这些课都没教材,随你上,我和前任老师上得就更不一样。
那时正在乡村放王心刚主演的电影《侦察兵》,里面的插曲刊在一份杂志上。我一看,上面的简谱还能对付,于是就拿来教孩子们唱。我唱一句,孩子们跟唱一句:攀高山,跨平原,我们是人民的侦察兵。钢刀插入敌心脏,深入虎穴把敌歼……唱着唱着,一个调皮的小男孩自然而然配上动作,于是孩子们一齐都手舞足蹈起来,开心极了。歌声嘹亮,教室门口晒太阳的老奶奶们说,这个老师会唱歌呢。可惜,没有脚踏风琴。但就是有,我也不会弹。
图画课,我在黑板上画茄子、南瓜、荸荠、小动物……边画边说画的方法。孩子们画得很高兴。
体育课上,学习解放军,教他们立正稍息站队列,和孩子们一起玩从没玩过的游戏,孩子们很新鲜。
孩子们做作业了,我倚靠着教室门,或坐或站,晒着太阳,看他们做。看着孩子们埋头作业的认真样子,我似乎被感动了,拿出速写本,对着他们勾画起来。速写本上留下了简陋的课桌,留下了流着鼻涕、掰着手指做计算的小男生,留下了扎着头巾的小女生……画面上这些可爱的孩子、简陋的场景,成了我永久的记忆。
中午饭是学生各家轮流,农民可客气了,小公鸡、炒蛋、蒸蛋、蛋皮汤……过年留下的咸肉,那是专门等老师来吃的。饭锅里蒸一碟咸肉,香!一盘炒嫩韭菜,更香!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一个星期六,公社革命委员会的一位副主任派人带信给我,要我中午去公社找他。原来,不知他从哪知道我有一沾亲带故的亲戚在县化肥厂,要我去给他蹲点的大队买氨水,且要我下午就得去县化肥厂。我很为难,说下午有课呢,我走了,学校就没人了。主任说,几个小毛伢子,放半天假,什么了不得吔。要我下午就走,并说他给我向公社文教负责人请假。我没有办法,只得回校,要孩子们相互转告说老师开会呢,下午放假。
这样的事情居然发生了两次。
这还了得!校长找我讲话,要我注意劳动纪律,注意教学质量。告诉我二年级学生升级要到本部参加考试,不及格不能到本部升三年级。我知道理屈,作了说明,不敢争辩。
天热了,考试了。我的二年级的几个孩子的语文算术全部是好分数,我暗自得意。
暑假过后,新学期将开始。公社文教负责人找我,说东风学校要个能写写画画的老师,你去吧。到时争取转为正式民办教师(正式民办小学教师,月薪13元,初中教师,月薪17元)。那是所戴帽子初中,规模大,老师多,能去,我还是很高兴的。负责人告诉我,你擅自放假离开学校的事,我们知道后没找你谈话,一定是有什么事的吧。我这才知道上面只晓得我放假停课,却不知个中原因……
当天下午,我告别了工作一学期的孩子和老乡,所有行当(一个被包、一个木箱)一担挑,拎着一网袋零碎物品,向新学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