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先生对“咸菜茨菇汤”情有独钟。他在《故乡的食物》一文中,这样写道:“我很想喝一碗咸菜茨菇汤。我想念家乡的雪。”
“咸菜茨菇汤”与“家乡的雪”,二者似乎毫不相干,汪老怎么就把它们连在一起?高邮人明白。高邮人,家家户户,一到下雪天就喝咸菜茨菇汤。汪老漂泊在外四十多年,想喝“咸菜茨菇汤”,岂能不想到“家乡的雪”!个中滋味,不言自明。
汪老说,茨菇“有一种苦味”。因其“苦味”,许多人并不喜欢喝咸菜茨菇汤。就连汪老小时候,对它也不感什么兴趣。汪老家是大户,一到下雪天就喝咸菜茨菇汤,按照他自己的猜想,只是“一种习惯”,应个时景而已。平常日子,他们家大概不会做这种不值钱的菜。不像我们,小户人家,不下雪也喝,只要是冬天,隔三差五地喝。喝惯了,反而觉得它有点苦,才更有味、更下饭。
《故乡的食物》,我读过许多遍。每逢读到“咸菜茨菇汤”,总感到汪老这汤里,少放了一样东西。什么东西?豆腐。——我们家喝的是“咸菜茨菇豆腐汤”,它做起来非常容易。
先将大咸菜切成段,长约一寸,放在水里泡,泡去咸菜里的盐分,要经常换水。泡上个把小时,倒进淘米篓,用水冲净,放着备用。
再将茨菇刮皮,不一定全部刮尽,看你对所谓“苦味”的好恶——好之者少刮皮;恶之者多刮皮,甚至刮得一点不剩,还要将茨菇嘴子去掉。然后清洗切成片,亦放着备用。把皮刮得一点不剩,去掉茨菇嘴子,烧出来的汤,不细品,是很难吃出苦味来的。这种做法,于我们而言,实在大煞风景!
烧汤时,将咸菜段和茨菇片混合一起,放进锅里用油炒。炒个四五分钟,放水煮。煮开后,将豆腐切成小块投进锅,再煮,开后小火慢焖。
临吃起锅,雪白的汤,像奶。茨菇,微苦而香清。豆腐,稍甜而香浓。大咸菜,起鲜。一尝,好吃好喝。高邮人说,“打个嘴巴不丢手”。
少一样东西,就差等味。汪老怎么忘记了呢!非也!汪老是位超级美食家,对自己的钟爱之物,怎么可能偷工减料!我可以断言,汪老当年喝的,就是不加豆腐的咸菜茨菇汤。汪老住草巷口附近,我住中市口附近。从草巷口到中市口,走了大半个高邮城。住草巷口,就喝“咸菜茨菇汤”。住中市口,就喝“咸菜茨菇豆腐汤”。同城不同俗,咸菜茨菇汤,加不加豆腐,因地而异也。
汪老小时候,对咸菜茨菇汤不感什么兴趣,我看还与不加豆腐有关。豆腐的“稍甜而香浓”,是可以盖掉一部分“苦味”的。
尽管如此,离开家乡四十多年的汪老,还是“很想喝一碗咸菜茨菇汤”,乡愁使然也。同样,身处异地的我,每到冬季,总要做几次咸菜茨菇汤。当然,一定得加豆腐。
有一点,我们是相同的,就是不管咸菜茨菇汤加不加豆腐,要喝,最好下雪,下大雪。数九寒天,外面北风吼叫,雪花漫天飞舞。吃饭了,一家老小围坐一起,说说笑笑。咸菜茨菇汤往桌上一放,热气腾腾,香味扑鼻。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啊!在这个场景里,你定会感到无比幸福和温馨。因此,只要是高邮人,必然如汪老一般,对“咸菜茨菇汤”情有独钟。
在高邮,下雪天喝咸菜茨菇汤,已经从“习惯”演绎为一种情趣,尽情享受天伦之乐的家的情趣。而一旦离开高邮,下雪天喝咸菜茨菇汤,则又转化成一种思念,对故乡的绵延不绝的思念。
下雪吧,下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