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走在家乡小镇的街道上,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咦,这街道怎么变了?
其实,街道还是那个街道,不宽不窄,三三两两的车子载着乡村的醇厚前行;两三层的小楼,浅黄色的墙面连同蓝天白云构成一幅淡淡的乡村图景。让我心里一颤的是街道两边的香樟树被修剪了,而且修剪得特别厉害,只留下秃秃的身躯,像被砍掉胳膊的雕塑,伤口处仿佛流淌着无法言说的泪水。街道上空突然宽敞明亮。本来“宽敞明亮”是令人兴奋的,而此刻的“宽敞明亮”于我却格格不入,它打破了我内心深处对家乡街道的认知平衡,一下子难以接受。先前的街道,两边的香樟树就像默默对视的情人,经过多年的努力,在街道上空亲密地相拥、相抱、相吻,浑然一体。走上街道,仿佛走进一片绿荫、一个绿色的长廊,一种乡村特有的恬静与安详,熨贴心灵。这种恬静与安详,像梵高之于向日葵,莫奈之于睡莲。
我的家,就在香樟树的一侧。前几年,我才调到城里工作。算起来,我与家乡的香樟树朝夕相处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在时间的长河里只是短暂的一瞬,于我却是一段漫长的历程,我把人生美好的青春年华都献给了家乡这片热土,香樟树是最好的见证。当初,香樟树刚栽下去的时候只有膀子一般粗细,没过几个春秋,就长到我二楼的窗口,干净、茂密、养眼。小鸟在树枝间跳来跳去,每天清晨那嘹亮动听的歌喉,像定时的闹铃。我顿生灵感,《留下几声问好》的诗句跃然纸上:“说是定时的闹铃/其实是小鸟/清晨在窗前的枝桠/探头探脑/似乎把我的秘密揭晓/我把头伸出窗外/只见树叶婆娑/留下几声问好。”我时常记起这些诗句,尤其是离开家乡的时候,总让我想起家乡清亮的早晨。
我的许多生活情趣和人文情怀,都与家乡这片绿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夏日傍晚,门前置一小桌,几个家常菜,一杯小酒,吃着喝着人越来越多,天南地北、家长里短,你一言、我一语,如唱小戏一般,于是一篇《乡情难忘》的散文诞生了。我家的斜对面是一个足疗店,有一年的三八节,我刚好拿到征文奖金,于是,我改变了往年送花给妻子的习惯,连哄带骗把她拉到足疗房,寻求节日的别样情趣。我在《三八节,与妻子分享快乐》一文的结尾写道:“走出足疗店,外面虽阴沉寒冷,但心里却温暖如春,行走的脚步一下子轻松起来。我忽然觉得,幸福和快乐不是金山银山、海誓山盟,而是一句真诚的祝福、一份温馨的慰抚、一个平平常常能让你留下美好回忆的生活情调。”每每想到这些,内心就感到无比温暖。
这条绿色甬道的西端是一个集市场,每月逢三逢八开集的日子,三五成群的人从这条绿荫走过,他们有说有笑、神情自然,俨然家乡清澈的小河里游动的小鱼。与其说他们是来赶集的,不如说是来逛集消闲的,就像城里人逛超市一样。一篇《乡村集市,不一样的风景》的散文明亮在小城的日报上。
家乡街道上的这片绿荫,是我对家乡最深刻的记忆,是我心中永远抹不去的风景。它不仅连着我的心,也连着家乡所有人的心灵。稻麦成熟的时候,一辆辆收割机从绿荫下走过,它总是用虔诚的目光祈祷五谷丰收;炎炎夏日,活水车拉着家乡人的辛劳,把罗氏沼虾销往外地,它总是用欣喜的神情,欢送他们走向四面八方;尤其是到了春节,它与留守的家乡人一样,翘首期盼在外打拼的亲人回家团聚。
如今,走在家乡的街道上,看着那些秃秃的身躯,往日的绿荫不再,一股淡淡的忧伤涌上心头。可是,仔细一看,香樟树最疼痛的地方,经过改造升级,长出一根根蓬勃的枝桠,枝桠上点点绿色的微笑,撵走了内心小小的不悦。心中的绿荫,越发浓郁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