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我结婚时,按当地的风俗,父母为我置办了一些陪嫁物品,包括洗衣机、电风扇、玻璃器皿什么的。不知是因为当时假冒伪劣猖獗,还是由于生活窘迫,购置的物品档次不够高,经过二十多年的风雨,我的那些嫁妆大多淘汰的淘汰,破损的破损,已经所剩无几了,惟有一条紫色的毛毯至今还是温暖厚重如初。
说起这条毛毯还有一段来历呢。1972年有位17岁的上海知青下放到高邮乡下,由于他身材瘦小,讲话吴侬软语,乡邻们都叫他“小蛮子”或“小上海”。“小上海”自幼体弱多病,但他十分酷爱看书,到哪儿怀里都揣本书,他住的半间草房里也堆满了书。生产队长人前背后地说,瞧他那样就不是个干活的料。果然没几天,他在一次“挑河”时淋了雨,回来后就病倒了,病得还不轻,高烧发到41度。我父亲当时正负责知青点的工作,知道了此事后,连忙带人赶来看他。谁知举目无亲的“小上海”见到父亲就像见到亲人一样,抱着父亲哇哇大哭,父亲也痛惜不已。打那以后,父亲就为“小上海”调了个看牛棚、打猪草的细巧活,“小上海”更加有时间和精力没日没夜地看书。1978年恢复高考后,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上海财经学院,4年后毕业分配在上海一家金融单位工作,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小上海”就去买了条在当时价格不菲的毛毯。趁着星期天,“小上海”带着这条毛毯来到了高邮。
记得那天到我家时,天已黑透了,父亲还没回来,只有我和母亲在家。“小上海”敲门进来,我和母亲都不认识他,他说他是父亲的老部下,今天特地从上海赶来,为的是感谢父亲多年来对他的关照,并送上毛毯一条略表寸心。母亲听了坚决不允,说既然你和他是同事,就应该知道他的脾气秉性。这么多年你何曾见过他收过谁的礼?“小上海”也是个实心人,两人牵扯了半天,没有个了局,最后还是“小上海”一狠心,反关上门,跨上自行车猛蹬两下,就消逝在夜幕里。
父亲回来后,大发雷霆,责备母亲不该收礼,坏了他一世清名。第二天,父亲多方打听到了“小上海”的详细地址并通了一次电话,在电话里,父亲先是苦口婆心,后是声色俱厉,最后是严肃命令他收到汇款后不准退回。父亲的威严是远近闻名的,我想“小上海”不会不知道。果然“小上海”没有再谦让这件事。于是,这条毛毯成了当时家中最贵重的物品。
后来母亲曾几次劝父亲使用这条毛毯,都被制止了。直到十年后我结婚那天,父亲才叫母亲拿出那条我们早已忘了一干二净的毛毯,父亲双手捧给我说:“姑娘,带着吧,好好思量你爸的意思。”接过毛毯,不知怎的,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什么都明白了,什么话也没说,只使劲地点点头,在众人的簇拥下,我拎着这条沉甸甸的优质毛毯钻进了夫家为我准备的车子。
婚后的这二十多年里,我一直精心护养着这条毛毯,我知道这不单是一个父亲给女儿的陪嫁品,还是父亲对从事工商工作的女儿的无声要求,更是父亲自己人格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