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机像个魔术师,大步流星地往返几圈,一刻工夫,就将田野里的水稻统统吸入腹中,剥离茎穗,扬干后,黄灿灿的稻粒便飞奔仓外。我与几个乡亲一道将稻子扛上拖拉机,很轻松地就结束了秋收。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杨大爷笑呵呵地说:“如今机械化,种田不烦神,往日我们苦死了。”他的话勾起了我幼时秋收“支农”的回忆。
我年幼时,农业学大寨,每到秋收时,学生要支农,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秋收时节,生产队开会布置农田事儿,叫上我们几个未成年的孩童一同参加。依稀记得队长说,这几日黄牛不够用,需要用人顶替牛拉犁。在一个风高夜黑的晚上,母亲领着我与队里的男男女女聚集一起,参加拉犁。
人拉木犁耕田的场面看上去既热闹又夹杂辛酸。身强力壮的男人站前面,妇女挨后头,只见十几个人在队长的吆喝下,每人弓着身子,双手拖着一根粗绳索放在肩膀上,高呼着“嗨吆”“走了”“嗨吆”的劳动号子,像纤夫一样艰难地前行,若犁铧触及锈钉或杂物,拉木犁者因猝不及防而趔趄甚至摔跟头。体弱的母亲蹒跚着步子,时而蹙着眉头咬起嘴唇,时而用胳膊手抹去脸颊沁出的汗水,清癯的身子仿佛有些飘起来。
队长吩咐我和二子、月子等孩童,分前后左右,每个小孩右手拿一只火把。几个涉世未深的小家伙便小心翼翼地擎起黑烟滚滚、火苗忽明忽暗的“火团”,为黑灯瞎火的大人们拉犁照路。一会儿,黑灰就钻入我的鼻孔,火辣辣的柴油气味呛得我连咳两声,眼眶流下泪水。一程十多分钟到田的尽头后,停顿片刻,给火把注入柴油,以保证返程的照明。
近子夜时,大伙儿休憩。又渴又饿的人们大口大口地吃着二两粮、5分钱买两个的黄烧饼,捧一捧水渠的水咕嘟着。母亲递给我一个烧饼,蹲下身子摸着我的头,心疼地说:“任饿竹子不饿笋。”望着我似饿虎扑食的样子,母亲疲倦的脸庞露出慈祥的笑容……彼时,困倦的男人默默地吸着香烟,妇人七长八短地唠叨,有人累倒了,还打起了鼾声。我们几个小家伙席地而坐,抬头懵懂着仰望稀少的星星,只见眼前各式各样的蚱蜢、蝗虫在影影绰绰地飞行,耳畔传来蟋蟀、油葫芦抑扬顿挫的鸣叫。我茫然地看着,想伸手捉,但扑了空。就在我怅然若失时,旁边的二子对我耳根嘀咕:“看我的!”随后蹑手蹑脚猫上前,突然伸出右臂,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一只叫得正欢的蟋蟀。
就在我和二子蹲地争相嬉戏蟋蟀时,队长嚷叫:“上工了……”我只好把蟋蟀暂时寄居在罐头瓶中,大伙儿兀自各就各位。一块田拉完工,已是半夜三更。我跟随母亲拖着像灌满铅的腿脚回家了。第二天,只能哈欠连天四肢无力地走进学校。幼时的我除了带晚,还参加力所能及的劳动,拎犁水、搬稻草、拾稻穗……
四十多年过去了,幼时“支农”终成为心中的记忆,那繁重的体力活早已被机械化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