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的那一年,我女儿还没有降临人间。转眼间,女儿已经10岁,读三年级。每当她看到楼下的小婷婷由爷爷牵着跑,甚至背着走时,满脸惊羡,而后急切地问我:爷爷在哪里?有没有婷婷的爷爷好?
每每于此时,我都会俯下身子告诉女儿,爷爷在天堂,和婷婷的爷爷一样好。从小到大,父亲一手拉扯着我。我总忘不了那一幕幕:一个佝偻的背影来回穿梭,时而到河堤砍芦苇,时而下田间劳作,时而回家做饭,时而侍弄菜园。尽管后来,父亲的身体渐渐衰弱,不能干体力活,但良好的习惯、坚忍的品格和济困扶贫的仁爱胸怀还是让我时时仰望。
父亲不会抽烟,不会喝酒,不会打牌,更不会呼朋引伴,觥筹交错。逢人办喜事,父亲总是蜷缩在某个角落。人到齐了,开始动筷子,父亲才挪到桌拐,一声不吭地吃菜。当别人举杯敬酒,父亲惶惶然,赶紧端起茶杯,以茶代酒,算是回敬。印象中,父亲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打盹。冬日里,阳光下,坐在板凳上的父亲总是倚住南墙,合上眼睛,轻微的鼾声时起时伏。炎炎夏日,父亲就伏在堂屋中央的大桌边,无论外面多么吵闹,父亲都不为所动静静地睡着,直到有事,他才醒来,仿佛身边有个定时的闹钟。
父亲患有慢性气管炎,五十岁起就不能干体力活。于是,他把全部时间搁在料理家务上,从早到晚拣菜做饭,收碗涮盘,洗衣喂猪,典型的“家庭妇男”。农忙时节,缺少帮手的母亲只能披星戴月、早出晚归。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但又很无奈,只得悄无声息地磨好刀,备好移钵器,煮好大米粥。尽管如此母亲还时不时发脾气。面对这些,父亲更是默默无语,打好水,盛好饭,任由母亲喋喋不休、絮絮叨叨。一直以来,父亲都希望自己能减轻母亲的劳累,抚慰我们的心情。无论忙时、闲时,父亲总能做出一顿可口的饭菜。且不说鱼、肉等荤菜,更不必说山珍海味等名菜。单说家中的草鸡蛋,父亲就能以此为主,配出不少花样。刚开始韭菜炒蛋,而后虾米蒸蛋,再接着米葱煎蛋,再后来油炸荷包蛋,几乎一天一个样,我和母亲常吃常新。平凡的父亲虽然没传给我多少知识,但他坚忍(尤其是对母亲的忍让)的品格使我受益匪浅。如今,我也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我更加明白,这就是家庭和睦的“灵丹妙药”。
父亲很同情贫苦的人,自己虽然不富裕,但还周济和照顾比自己更穷的亲戚,乃至陌生的人。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在江西,家里突然来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女子,一天到晚呆坐在房里,什么事也不做,父亲还烧肉、炖鸡给她吃。我很恼怒,平时,我都吃不到,她凭什么能吃到?最可恨的是,这个女子谁也不认识,父亲单凭一点,她是江苏的,是老乡。慢慢的,我从父亲那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女子是自由恋爱,父母亲不同意,她就离家出走,四处流荡,辗转迁移,最终来到人生地不熟的江西,眼看着肚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走在乡间小路,看到奔腾不息的溪水,饱尝人间的酸甜苦辣,想一死了之。父亲、母亲看到了,把她带到家里,安慰她,照顾她。渐渐地,她的脸上有了笑容,直到孩子呱呱坠地。后来,她回到江苏,逢年过节,都会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尤其是当我们举家搬迁江苏,更是常常拜访,拉家常,叙亲情。
如今,父亲离开我已整整十年。十年里,父亲时时走进我的睡梦中,他的点点滴滴,他的音容笑貌,他的良习善举,他的坚忍仁爱,总是让我仰望,让我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