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泰
又到考试季。看着准备小考、中考和高考的学子，几分羡慕几分祝福。也不由想起十年插队期间几次考试的经历，那是从16到25岁的事。
第一次在我们下乡半年后的1969年6月，三垛中学高中部招生，对象是初中插队知青和回乡青年。听到消息，我到公社报了名，一起报名的还有同组的两位同学。下乡劳动了几个月，我们对能再走进学校读书充满渴望，对这次考试充满期待。
考试地点在三垛中学，上午数学，下午语文。印象深的是考数学，试卷发下来，浏览一遍，大部分不会。除了简单的方程、方程组、因式分解以外，都没学过。六八届初中生，进校一年不到，运动开始，在学校闲逛了两年，以初中生的名义毕了业，不会做，应该。我胡写乱答，硬着头皮交卷，然后在操场上就着水泥乒乓球台填了一张表（还被同学挤兑，家庭出身要填祖父的）。下午考试结束，被告之听消息。若干天后，一人录取，一人备取，没我的事儿。没被录取我有心理准备，那是个唯血统论的年代，考试成绩，不重要。虽说有心理准备，但面对有人能上学、有人不能上的现实，心里还是很难受。这次考试给我的感受是：我只是一个没有知识的知识青年，识字而已。这次考试，激起了我要自学初中数理化的欲求。
第二次考试是1973年春夏，由基层推荐青年进各级学校，称之为工农兵学员。高邮师范在停办十多年后第一次恢复招生。外地高校招生，我没奢望；高邮师范招生，名额多，有想法。我去公社报名，公社要求必须有大队、生产队的推荐材料，有贫下中农代表座谈会的会议记录、大队领导班子的会议记录等等。我回来找大队支书，支书说，要大忙了，哪有时间开会呢，你自己写材料吧，找人盖个章就行。于是我买了两包香烟，找了生产队的几位干部和老乡，告诉他们推荐上学的事。他们都说，不得事，你写，我们捺手印。
会没开，记录是造假，但材料是认真写的。写的过程，也是对自己下乡以来的小结。这一结，还觉得自己真不错，能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力所能及帮社员做好事，认真学习做各种农活。最后拿着一摞纸，找人摁手印、盖公章。把所有材料上交后，长出了一口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
每晚，我竖起耳朵听喇叭里有无推荐上学名单的广播。终于等到了公布最终名单的一刻，我的心拎了起来。然而希望越大，失望愈大，名单无我。
尽管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文化考查，我也把它看作是考试。当政治面貌、社会关系成为必要条件时，审查就成了对人性的摧残，它剥去了人最后的一点自信，撕去了最后的一点自尊。但我还是相信，只要劳动表现好，面包会有，牛奶也会有。
在农村，画画是我的爱好。1974年春，南艺和南师美术系招生，传达到知青，我又报了名，这次是先初试后复试再政审。初试在三垛文化站进行。一个下午，我带着必需的工具来到三垛文化站。初试是用铅笔临摹一幅宣传画上的工人形象，这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每人一个画板夹张画纸。我坐下，定神，动笔。打轮廓，画阴影，修正，定稿。画好，交卷。负责初试点工作的是县文教局的一位干部，他与我爸爸同过事，我跟他打探这次招生的事。他回答我说，画要集中上去再选人复试。
在希望中等待，在等待中希望。过去了一周，没有消息，又过去了一周，还是没有消息。我到公社文化站打听，文化站侯站长帮我打电话到县文化馆问情况。文化馆说，复试已结束。这才知道上高校学美术的梦破灭了。
劳动中，又迎来了我的第四次考试，这已是1975年的六七月了，我已在大队一个教学点代课。那次面试是一次最基层的面试，放在了政审前。负责面试的是公社文教负责人朱校长。面试在一个星期天，我面对朱校长和另两位文教干部坐下，等待发问。闲话几句后，朱校长问：“文艺创作中的三突出是哪三突出？”“三突出”是当时文艺创作的经典口号，运动已多年，可我竟然就说不出是哪三突出。于是，面试结束。
这是考试吗？当然是！
第五次考试是1976年春夏，全部过程已然没有记忆，只留下让我心寒的一句话。屡考不中，我对报名上学已失去热情，只是心有不甘。当时的政治审查照例很严格，由公社组织专人进行。政审结束，公社宣布上报的名单中依然无我。有没有我，我已不以为意。事后没几天，搞材料的当事人来我所在的学校有事，看到我，对我说：你呀，上学这条路以后就不要走了。我懂这句话的内涵，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
1977年秋，国家恢复高考和相应的中等专业学校招考，明确宣布政审注重考生个人表现，不再和家庭出身、社会关系挂钩。这是运动十年后的第一次公平公正的选拔考试，由于报名人数多，实行了预考。预考由各县市统一试卷，各乡镇组织考试。我过了预考，然而在正式考试时，由于紧张，第六次考试又与上学失之交臂，但我的心却充满希望。我白天继续教学，和学生疯在一起。晚上，煤油灯下，改作业，备课，复习看书，12点以后才上床休息。我向着下一年的考试努力。
1978年7月，恢复高考后的第二次考试开始了。我的知识基础使我只敢报考中专类，年龄决定了我只能报考师范类。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填报了高邮师范、泰兴师范和扬州师范。这次中专没有预考，考试在三垛中学进行。考试时间7月31日，作文题是：八一前夕想亲人。无巧不成书，考试前夜，在三垛招待所住宿，睡前无事，在走廊报栏看报，报纸上刊登的是有关建军节的纪念文章。无意间的阅读，成就了我的作文，阅读的信息成了我写作的素材。“从三大起义到三大战役，我军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作文考试感觉很好，政治、数学、理化都还可以。成绩公布，初中考生录取线240分，高中考生280分，我过高中考生分数线三十多分，被高邮师范录取。这是我知青生涯中的第七次考试。从此，我走上了教师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