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波
提到高邮特产,首先联想到的往往是双黄鸭蛋。然而,在岁月的长河中,高邮还有一样曾经辉煌千年、具有丰厚文化积淀、风靡大江南北的特色产品——“邮酒”。
早在唐代,高邮酒业“酿法已盛”(明嘉靖《高邮州志》)。究其原因,唐时扬州、楚州(今淮安)两地商贾、文人荟萃,伴之酒业兴盛,而高邮恰处两地之间,兼具高邮湖水利之便,里下河物产丰富之利,更具备酿成佳酿的基本条件。
高邮酒业到宋时更加昌盛,北宋期间,词人秦观以家乡酒为傲,如《添春色》:“社瓮酿成微笑。半缺癭瓢共舀。觉健倒,急投床,醉乡广大人间小。”一句“醉乡广大”则说明了高邮早已成为北宋文人心中的“醉乡”;再如:“飞云当面化龙蛇,夭矫转空碧。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好事近·梦中作》)苏轼和高邮的结缘,自然也少不了高邮酒的陪伴。元丰七年(1084年),苏轼留下《虞美人·波声拍枕长淮晓》:“波声拍枕长淮晓,隙月窥人小。无情汴水自东流,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竹溪花浦曾同醉,酒味多于泪。谁教风鉴在尘埃?酝造一场烦恼、送人来!”此时此地苏轼正在高邮,醉卧舟船之上,而这酒自然是高邮的特产,而且极有可能为“真一酒”。据传,高邮“真一酒”即为苏轼传来,“岭南不禁酒,近得一酿法,乃是神授。只用白面、糯米、清水三物,谓之真一法酒。”
《宋史·食货志》:宋代酒类实行“榷酤”(专卖制度),淮南路(含高邮)为重要产酒区,酒税收入丰厚。如熙宁十年(1077年)扬州酒课达5万贯以上,高邮作为扬州的属邑在其中必占有重要比例,甚至高邮还专门设置了管理酒业和收取酒课的官员。“民多酿酒,以秫稻为佳,官府榷税甚严。”(明嘉靖《高邮州志》)宋神宗至徽宗期间,常州晋陵人邹浩(1060—1111年)曾有诗《送李光道承事罢高邮酒官》:“豫章拂青冥,密荫覆百亩。初由拱把微,封植岁月久。”题名中提及的“李光道”,查遍宋神宗至徽宗期间的文献并无此人,相反和邹浩同时代也非常可能有交集人物中“李光”则是鼎鼎大名。宋代,“承事”又称“承事郎”,通常为正八品以下的文职散官,可见当时有专门的酒官负责酒业的管理工作,而且职级仅次于正七品的地方主官,也佐证了高邮酒业在高邮政治、文化和经济的重要性。
至明初,高邮籍右丞相汪广洋曾作诗《晓过高邮喜乡人迎饯》:“贺监南归酒正香,一斑才露鬓毛苍。最怜倾盖逢知己,曾敢扬眉过故乡。”在这里牵动游子的可不是双黄鸭蛋,而是家乡的酒,也只有家乡的酒才能浇灌思家的乡愁。明末清初的词人陈维崧在描述扬州府重五节(即现在的端午节)盛况的时候描述道:“重五节,记得在扬州,歌板千群游法海,酒旗一片写高邮。茉莉打成球。”(《湖海楼词·望江南》)由此可见,高邮酒已成扬州府的知名品牌,似乎卖酒的店家打上高邮的招牌,更能招引生意。如此盛况到清朝依旧持续,乾隆年间词人刘嗣绾所写,“酒旗风色,写出秦邮天似墨”,意味着高邮售卖酒的作坊的酒旗之多,已遮天蔽日,导致“秦邮天似墨”,以此来形容高邮酒业之兴盛。
清末民初,高邮酒以“公顺和”“赵秀记”“三友”三家规模较大,解放后三家合并成为北门酒厂,即今日江苏江府酿酒有限公司的前身,但是现在规模已经很小,远不及当年的盛况了。传统产品、传统技艺的流失,委实令人扼腕叹息。
高邮酒不仅历史悠久,文化积淀丰厚,而且衍生的品种很多。糯米陈酿、百花酒、木瓜酒和五加皮酒,是高邮酒中最为著名的品类。
糯米陈酿,以高邮地产优质糯米为原料,从上河取水,在高邮特殊的高湿度环境中,“冬酿春饮”,将糯米的软糯在发酵与陈酿的过程中,转化为丝丝缕缕的清香和绵柔,且伴有淡淡甜味而无辛辣感,口感极佳而后劲大,不知不觉中即已醉去。
百花酒,酿造工艺极为复杂,在其中融入百花香味,增加了诗意与浪漫色彩。“百花头上开,冰雪寒中见。”而高邮人视为珍藏,仅作为节日用酒或者贵宾的招待用酒,想必当初秦观招待苏轼一行使用的就是这种珍贵且具诗意的酒,才能留下脍炙人口的诗篇。
高邮木瓜酒在清朝即富有盛名。“江北则称高邮五加皮酒及木瓜酒,而木瓜酒为良。”(朱彝尊《食宪鸿秘》)木瓜酒的制作方法在阮元《广陵诗事》也有提及:“吾郡酒以木瓜著名,盖酿热,以木瓜渍之也,出高邮者尤佳美。夏醴谷检讨之蓉见之,于诗云‘乡味江干木瓜酒’是也。”时传有《秦邮木瓜酒歌》:“江南名酒非美酒,岂有大爵但小户。兰陵蜜甜惠泉酸,麴部欢伯不足取。秦邮野店木瓜香,妙理孤斟索阿姥。老我年来耽饮趣,潋滟瓶盆鸲鹆舞。油囊五斗载船行,江蟹两螯可敌虎。杜康死去一千年,更谁操觚作酒谱。”歌中的兰陵、惠泉、欢伯都是当时的名酒,而各有其缺点,高邮哪怕是乡村野店的木瓜香也远甚于它们,可惜杜康早死了一千年,不然酒谱中必有高邮酒。以致梁绍壬于《两般秋雨庵笔记》也将扬州(高邮)的木瓜酒和当时的各地名酒置于同一档次。(“苏州之福贞,惠泉之三白,宜兴之红友,扬州之木瓜,镇江之苦露,苕溪之下若。”)
高邮还有一种独具特色的酒——蒿酒。至于如何制作,如何得名,已难以考证,估计和高邮湖盛产青蒿有关。“高邮蒿酒苦。”(《通雅》卷三十九)高邮的蒿酒不仅仅是饮品,而且还具有治疗里下河地区常见疟疾的药用价值。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高邮还有另一种具备药用价值的酒——五加皮酒,更为价廉,为百姓的口粮酒。
高邮酒业的没落只是近几十年的事情,淡出人们的记忆也只在近三四代人。期待能够再次见到高邮酒业的雄起,泛舟湖上醉卧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