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泰
近来读王干先生的《人间食单》,书中提及多种奇异的食物,让人开眼,有的听说,有的未闻。汪曾祺先生有言“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这碗人间烟火,可盛尽了凡间吃食,山珍海味,奇品异物。善吃的人会说,什么都敢吃,有腿的除了板凳,会飞的除了飞机。其实,我也是个敢吃的人,只要能吃,什么都敢尝。只是,世界之大,我孤陋寡闻,所见更少,没见过几种奇异的食物,也没有吃过多少怪异的东西。
当年插队在第二故乡东团营,村上有位老人,七十多岁,白发红颜,满脸和善,腰背挺直,声音亮堂,健步行走。他是位木匠,有三个儿子,可他独居,种菜养鸡,烧煮浆洗,亲力亲为。平时生产队里的木匠活,木水车上百个零部件的维护换做,木船修补,上梁搁柱,大小橱柜,桌椅木凳,忙个不停。孙儿加强做他的帮手。加强跟爹爹学徒,磨刀锉锯,选料画线,凿眼锯刨,样样拿得起,可学了几年,孙儿当兵去了,又是老人独往独来。听人说老人什么都吃,蛇鼠鸟,都敢碰。难怪他浑身上下,精神抖擞,有股用不完的气力。一次,有人看见一只硕大的青虫,拈了放在一边,说留给加强的爹爹。乡间大青虫多得很,人们称之为“豆耷”,一二寸长,浑身黄绿,有些淡淡的花纹,尾部还有根翘起的肉角,在叶上蠕动爬行。这青虫是鸡的最爱,鸡见了虫,一啄,冒出碧绿的青色肉水,再啄,就进了肚。肉乎乎,软耷耷,有点癔怪。留给加强的爹爹,干嘛?吃!这东西能吃?他爹爹就欢喜,进嘴打个滚,就下肚了。我们听了,有些不信,这么个怪东西,能咽得下去?果然,一次就真见老爷子生吃了这玩意儿。有人抓住了青虫,喊住老人。老人说,有点醋就好了,那人赶紧去邻近人家找了醋瓶。老人摘了一片叶子宛在手心,曲掌倒了点醋,把虫子在醋里打个滚,放进嘴里嚼了几嚼,津津有味地咽了下去。我们问他,味道怎样?老人说,味道好得很。味道再好,可我也进不了嘴,我想。
这次看《人间食单》,知道王干先生也吃过这玩意儿——烤青虫。他七八岁时去外婆家,表哥“将青虫放在包装香烟的锡箔纸上,然后点燃一堆枯草烤了起来。青虫摇摆着笨脑袋挣扎来挣扎去,最后在焦煳中‘升向天国’。表哥迫不及待地把青虫放进嘴里,又连烤几只。我吃过一只表哥烤的青虫,味道奇异,既有动物的鲜美,又有植物的清香。我至今再没吃过这般奇异的食物”。看到这里,实在想象不出来,这“动物的鲜美,植物的清香”究竟是个怎样的味道。王干先生家乡兴化周庄,距我的第二故乡东团营不过几十里,我们那里从没吃过。从百度查得,这青虫又叫豆虫、豆丹,是豆天蛾之幼虫,以大豆叶、洋槐叶为食,是豆科的害虫。因肥耷耷的胖拙样,我们那里把它叫豆耷,如今却是一道美食,流行在江苏连云港,特别成了灌云县的一道名菜,成为灌云的特产。遗憾的是我从来没吃过这玩意儿。当年加强的爹爹可早就是这道美食的品尝者了。
由大青虫想到蚕蛹。我们的知青屋有四间,当只有我一个人住时,生产队划了两间作他用。一个春天,队里在另两间养蚕。我眼见了蚕儿从出籽到结茧的全过程。养蚕的姑娘们将麦草扎在木棍上,蓬松的麦草散开,让蚕儿在上面吐丝结茧,这个过程叫“上山”。姑娘们把身体透明的蚕儿拈到“山”上,就让它们自由结茧了。几天后,满“山”洁白的蚕茧,漂亮得很。看着这些白茧,我忽然想起蚕蛹是可以吃的,说是油炸的蚕蛹像花生米呢,于是有了试一试的冲动。我悄悄摘下几个茧子,剪破,取出红褐色的蚕蛹,倒油,烧火,炸!觉得熟了,撒点盐,搛了进嘴,一嚼,软拉吧唧的,冒出的浆液在口中,让人心生不适,不由恨恨地想到,哪来花生米的感觉?余下的几粒不敢再进嘴了。后来想想,不知是因没有炸透,还是像油炸的花生米一样要搁置一下吃才有脆的口感?
前几日在南京的光华门菜场,遇见一摊主有蚕蛹卖,褐黄色,像是用油炸过。我问怎么吃。答说可炒,要吃脆的,可下油锅再炸,拌佐料吃。我用手捏捏,软绵绵的,我说,不敢买,不会弄。摊主笑笑。
由蚕蛹又想到蝉。小时听说,蝉放在火上烘烤,熟了好吃得不得了。没吃过。一日捉得一蝉,回家偷偷用火钳搛了放在煤炉上烧烤,一阵焦味过后,抓在手上去掉烤焦的翅膀脚爪,鼓起勇气放进嘴里嚼之,嘿,还真香,特别是胸前的两块大肌肉,有嚼劲,如蘸点盐,真的是美餐。那次偷偷烤蝉吃,却不敢对家人说起,生怕被母亲责骂。在那少吃的年代,有什么东西比能吃更有吸引力呢?也就那一次,再也没烤过。如今,网上也查得,蝉,的确是一味美食,且营养丰富。
以前人们四方找吃的,是为了果腹;如今人们还在四方找吃的,还把以前不待见的东西当作珍品,却是为了吊起人的味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