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仁存

　　翰墨斋是高邮东大街上最老的一家裱画店，科甲巷头。“翰墨斋”是李复堂的字，苍劲古朴，随意别趣。李复堂、郑板桥、金农、罗聘……扬州八怪，一班康乾时代的怪杰，诗书画印独辟蹊径。翰墨斋渊源深厚，家藏字画不少，沈周、仇英、唐伯虎、祝允明，更多是扬州八怪的。东大街上人心目中只有仇家裱画店而无翰墨斋，因为大家的认知从来都是非常直接的。老板仇松，一间宽敞的店堂，装裱桌上，排笔、棕刷、磨石，苏绢、杭绫，随拿随用。进里去是作坊、一家人起居生活的地方，上头是一间阁楼。仇家裱画店进深很大，有个花木葱茏的后院，院子里一口古井。好多活儿得在后头完成。两个徒弟和他的两个哑巴儿子，忙碌着调浆、托褙、上墙、加条、裱绫、上轴、加签，与来人打招呼。在店堂里人们很少看到仇老板身影。他在阁楼上修补字画。这是仇家祖传的一手好活。字画霉烂破损的地方，用水刷上去，重新画好，或揭裱或挖补，五彩设色，妙在点染，非深厚的书画功底无以胜任，习惯上叫“大托”。仇老板的花鸟画多为写意，水墨简笔，古雅秀润，多为盈尺小景赠人。仇老板生活的年代已经是民国初年了，来他这里装裱字画的，有头戴瓜皮帽穿马褂拖着辫子致仕家居的前朝遗老，西装革履的新派人物，也不泛破旧礼帽破旧长衫的孔乙己式的落魄文人。四方之士，从无高低贵贱之分。这些人看重的是他的宣和裱。王匋民、铁桥和尚是这里的常客。

　　仇松以上好几代都是单传，就在人丁岌岌可危之际，他的老婆年头搭年尾猛生了三个儿子。前两个是一对双胞胎，长大了才知道是一对哑巴。两个哑巴不仅长得漂亮，而且聪明机灵过人，长不多大就成为了店里的帮手，还都能泼墨作画。他给三个儿子分别取名延龄、延安、延生。三个儿子一个赛一个漂亮。三儿子延生是在月子里他答应过继给吴炳家的。吴炳是东大街“吴顺昌蛋行”老板，仇松的舅哥。吴家夫妻俩都快五十了才生下一个女儿叫吴芳，与延生同年同月同日生（约晚半个时辰）。延生十六岁正式过继给吴家。这时候，仇松夫妻俩见给延龄、延安提亲的不少，心里也就更没有悔意了。很快跟童郎中家结了姻亲，他家正巧有一对女哑巴，长相清秀美丽。

　　吴顺昌蛋行是高邮城上最大的一家蛋行。延生从此改姓吴，当学徒开始，从“一手来，二手来……”数蛋学起。“吴老三”的市井名号这时也加到他身上了。

　　抗战胜利后不久，东大街发生了霍乱。多亏了住在这条街上的名医蔡敬斋给各家各户施以汤药，才使得很多人逃脱死神。但是仇家就没有这么幸运，死了两个老的，两个哑巴，两个未过门的儿媳也都死了，原因是童郎中刚愎自用，瞧不上蔡敬斋的汤药。蔡敬斋兴化人，属外来“和尚”。只有两个身体壮实的徒弟逃过这一劫。吴延生因在外也逃过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