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邮市文化研究院 张荣权

　　在高邮，一直流传着一个习俗，多少年未曾变化，那就是人死后脸上要盖一张纸。原因是说死者一辈子成就不大，羞见先人，即便此人在世名声如雷贯耳，万人景仰，死了还是羞见先人。那张纸称为盖脸纸。后来条件好了，也有用精致手帕等其他物品盖脸的。为什么一定要盖脸呢？是真的羞见先人吗？这个习俗要从七千年前的龙虬说起。

　　话说七千年前，高邮龙虬村落里有个女子，人长得实在标致。她的皮肤黑而细滑，眼睛黑是黑、白是白，眨眼之间，像一道闪电。她笑起来两边各有一个浅浅的酒涡。她叫香。

　　香性格爽朗，走到哪里都是一路笑声。她还很能干，捕鱼、打猎、养猪、种水稻、做饭，什么都会。甚至技术性很强的制陶器烧窑，她也能干。她和男人一样挑水拌泥，用大脚在泥水里把泥踩得很熟，柔和的泥巴从她的脚指间顺畅流出，她感到很舒服。她制陶很有想象，做的二流壶、三流壶很独特。在做好的陶器上用骨针刻上各种各样的花纹也是她的拿手好戏。附近村子里的居民都知道香的大名，有时会用麋鹿的肉来换她亲手做的带花纹的陶器，也有挑一担稻谷来换的。大多人家换回去的带花纹的陶器不舍得用，就放在堂屋正中供奉着，直到老死。家人见长者这般喜爱此物，就给做了陪葬品。这事被香知道了，她感到可惜，这些平日生活的实用器，就这么被白白地埋葬了。于是她动了脑筋，专做一些小巧结实、造型别致的器物，供人生时把玩，死后作为陪葬物，如小罐、小豆。有的造型别人没见过，她自己也叫不出名。这期间也有人学着香的做法，在土陶上刻花纹。然而即使依样画葫芦，线条也没有香刻划的线条流畅，线条间没有那么匀称。香的一手绝活在这一带很有名。

　　春去秋来，寒暑易节，香转眼就老了。那年她又得了一场大病。冷的时候，缩成一团，牙齿打颤，再怎么镇静，也停不下来。一天冷颤之后，第二天就没事了。不过，这发病的一天会损耗她很多体能。她觉得浑身发软，打不起精神来。再过一天，那寒颤又至，她冷得钻到太阳下还是无济于事。村里人送来草药，她嚼服之后，还是不见效果。香的病越来越严重了，脸色腊黄，简直变了个人。

　　最后的日子，别人来见她，她都不愿与人直视，她怕别人看到她皮包骨头伤心难过。她想把自己美好健康的形象永远定格在人们的记忆中。

　　香的灯油快要耗尽的那一刻，她把孩子家人叫到床边，拼尽全身的力气说：我就要不行了，我死之后，你们……你们要……

　　她的家人见她说话困难，递过一陶碗水，她端水碗的力气都没有。男人坐在她旁边，用臂弯扶起她斜躺着，一只手把水碗送到她嘴边。香喝了一口水，就喘息起来，男人安慰她：香，你会好的，你人好，上天会保佑你的。香轻轻地摇了摇头，积了一些气力后轻轻说：我死之后，用陶碗扣在我脸上。就说我这辈子没有什么出息，我羞见先人。

　　孩子听了，立即大叫起来：妈妈很能干，怎么还羞见先人？香高声说：按我说的办吧，这是我最后的愿望。说完，又冷颤地缩成一团。男人使眼色让孩子按照母亲意愿办。孩子就过去取来一只盛饭的大陶碗。男人说：这怎么行呢？母亲到下面怎么呼吸？怎么吃东西？这样不行。香用手指了指外屋地下的一摞陶器：那下面有一种有孔的陶碗，那是我早已预备下的。说完，她像油灯的最后一闪，很快就熄灭了。

　　香的遗体静静地躺在正屋中间，她的脸上覆着一只碗，碗上有一只孔洞正好露出她的唇口，她像睡着了那样安静。她穿的还是她平时最爱穿的用各种好看的麋鹿皮缝制的裙衣。附近村子的人听说香去了，都赶过来看。她们看到碗盖着的样子有点稀奇，但不知道被疾病折磨过后的香的面容，她们的记忆中的香是黑而细腻的皮肤，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笑起来，腮两边各有一个浅浅的酒涡。她们感叹，这么一个漂亮能干的香就这样去世了，实在不舍。

　　从来人的赞叹声里，男人一下子明白了，香是不愿把久病之后的丑陋形象留给大家。她人走了，那个鲜活的美好将永远定格在人们心里。香还可能怕孩子们看到她的遗像会永远地留在记忆里，这是她不愿看到的。

　　这以后，附近一带的人都学着香的做法，先人走后在他们的脸上覆一只有孔的陶碗。后来有了纸，人们就用黄纸覆在脸上，这样又方便又俭省。这种习俗一直流传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