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维儒
《晚饭花》是一篇只有一千多字的微型小说,没有复杂曲折的故事情节,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没有花前月下的缠绵与情爱,没有信誓旦旦的海誓山盟,也没有那种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结局,让读者不免感到淡淡的遗憾。它的语言,带有一种散文诗的味道,平淡之中有情致,耐人咀嚼。
汪曽祺《昙花·鹤和鬼火》里的主人公是李小龙,《晩饭花》里的主人公也是李小龙。
《晚饭花》开门见山地介绍:“李小龙的家住在李家巷。这是一条南北向的巷子,相当宽,可以并排走两辆黄包车,但是不长,巷子里只有几户人家。”我是高邮东大街上的人,一看就知道,汪老笔下的李家巷即科甲巷,李小龙即汪曾祺。是的,科甲巷在东大街上算是比较宽的一条巷子,北端与东大街相接,巷子南首就是螺蛳坝,拐角第一家就是《鱼》中的厐(唐)家肉案,螺蛳坝西边的河叫臭河边,坝的东边则叫越塘。
巷首陈家“有好几棵大石榴,比房檐还高,开花的时候,一院子都是红通通的。结的石榴很大,垂在树枝上,一直到过年下雪时才剪下来。陈家往南,直到巷子的南口,都是李家的房子。”说明李家的地盘大,房子多,几乎占了巷子的半边。东大街一带像汪宅这样的大户不多。汪曾祺《我的家》的描述也印证了这一点:“我们的那个家是不算小的,我的家大门在科甲巷……而在西边的竺家巷有一个后门。我的家即在这两条巷子之间。临街是铺面。我们的家在这些店铺后面,占地多少平方米我不知道,但总是不小的。”
晚饭花就是野茉莉。因为是在黄昏时开花,晚饭前后开得最为热闹,故又名晚饭花。晚饭花,一个富有诗意的花名,做了汪曾祺这篇微型小说的题目,于是这篇散文化的小说也就有了诗意,有了别样的情致,令人回味无穷。
小说的情节很简单,也只写了两个人物:李小龙和王玉英。他们住在同一个巷子里。李小龙暗恋着王玉英。每天放学,他都要经过王玉英家的大门外。“他都看见王玉英”,看看傍晚开得很旺盛的晚饭花,看看“坐在晚饭花前做针线”的王玉英。“这是李小龙的黄昏,要是没有王玉英,黄昏就不成为黄昏了。”“李小龙很喜欢看王玉英,因为王玉英好看。王玉英长得很黑,但是两只眼睛很亮,牙很白。王玉英有一个很好看的身子。红花、绿叶、黑黑的脸、明亮的眼睛、洁白的牙,这是李小龙天天看的一张画。”可见,李小龙对于男女的情爱已经有了朦胧的下意识的感觉,他喜欢玉英,暗恋玉英,遗憾的是他的这种单恋并不执着,并不热烈,既没有语言上的表白或者暗示,也没有付诸任何的行动,他只是每天放学路过时看看那静坐在天井里的他喜欢的女孩子,若无其事地默默地度过一个又一个黄昏。他们门不当、户不对,李小龙身为李家的大少爷,而玉英出生卑微,自然是走不到一起的,这一点李小龙也十分地清楚,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李小龙只是喜欢玉英的“好看”而已,注定不会碰擦出火花来。
被暗恋的王玉英呢,她丝毫也未察觉日日从她门前经过的男孩的心事,也只是日复一日地做着针线,在晚饭花前打发着平静的一成不变的生活。她知道自己“已经许了人家,她的未婚夫是钱老五”。她明明知道钱老五名声不好,人家的议论也传到了她的耳朵里,“连李小龙也都听说了嘛”,可她没有表示反抗,而是默许了这门亲事,她“相信她嫁过去,他就会改好的”。“有一天,一顶花轿把王玉英抬走了。”结婚后,钱老五并没有变好,她只得自食其果。她似乎是平静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晚饭花还在开着。李小龙放学回家,路过臭河边,看见王玉英在钱老五家门前的河边淘米,只看见一个背影,她头上戴着红花。
“李小龙觉得王玉英不该出嫁,不该嫁给钱老五。”
“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原来的王玉英了。”
这个结尾写出了李小龙的行动和心理感受,也写王玉英,玉英默默承受;李小龙“很气愤”,为玉英惋惜。
这篇微型小说,言近旨远,辞约意丰。汪老虽然淡化了情节,其主题却具有深厚的底蕴。
鲁迅小说有“我”,汪曾祺小说也有“我”——“李小龙”,都是引领读者进入作品的一个视角切入点。这个“我”,有作者的影子,又不完全等同作者。汪老的“我”个人印记太强烈,几乎就是少年汪。汪老的“我”比起鲁迅的“我”更贴近自己。